这半个月间,众多荆州官员没几个能睡好觉的,像是殷仲文这样早年间把柄不少的, 现在更是在眼睛上顶着两个黑眼圈。
众人还眼睁睁地瞧见, 他在往前走出一步的时候, 腿脚还颤抖了一下,依靠着下属搀扶, 才勉强站稳了。
“您这是……”
“我无事, 无事!”殷仲文嘴硬道。
但他哪里是什么无事。他有事得很。
因为与桓氏有姻亲关系的缘故,他比其他人先一步接到了京中的消息,也吓了好大的一跳。
建康那边都杀得血流成河了!
陛下她真是杀红了眼!
涉案谋反的三十七家除了少数人,都已被尽数处斩, 遵照着各家的族谱进行清算。
各家的田庄私产尽数抄没充公。
私兵被归入公籍, 分配以临时的土地, 用于方便约束监管。
一切都像是雪崩一般,被强烈的气浪推动着奔行, 席卷过建康以及更远处的土地。
更让人闻之骇然的是,那些昔日在建康城中声色犬马的富贵名门,到如今竟连一块坟地都没捞上,就已被随同其余的叛军尸骸一并,在建康城外焚烧成灰,倾倒入了城外的田垄之中。
不止是他们。
各家散布于各地的旁支血脉,除非是早已在先前就已明确表态,否则一并清算,姻亲也是同理。
所以在这份信报抵达荆州的同时,朝廷负责清算后事的兵马也到了!
建康的贵族当然也有人手,延伸到了荆州的土地上。
殷仲文一阵寒颤,不敢多想,接下来会被开刀的又会是谁,会不会连老师学生乃至于有信件往来的朋友,都被列入清算的范围。
别的皇帝在得胜之后,便是天下大赦,对罪犯网开一面,这位却是因为得胜,更有了提刀砍人的无尽勇气。
那么他们荆州这边的官员,又会是什么结果?
他们毕竟曾站在“反贼”的立场,在支援洛阳的这一仗中,并没有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功绩啊……
“我真不明白您在怕什么?”眼前的人群中忽然有了出了声,“陛下不是都说过了吗,前头的事情,她都可以既往不咎。总不会是,您真与反贼有所勾结吧?”
“绝没有的事情!”殷仲文想都不想地表态,生怕自己说慢了一步,就会被眼前的众人当作战功给压倒在地,送交法办。“我就是……”
“您难道希望当今陛下和司马曜一样,明明有这个本事做更多的事情,结果只想着逃避,一味贪图享乐?”有人嗤笑了一声,“我反正是觉得,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要好得太多了。”
就算这两种反应都趋于极端,若是按照一部分人的评价,叫做不够中庸,对于他们这些没太多背景的士人来说,却无疑是最合格的皇帝才有的表现。
在那一条条被战战兢兢的殷仲文念出来的消息中,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样的几条。
……
洛阳的百姓为维护疆土而死,应当得到表彰和铭记,建康的百姓愿意效忠陛下,守卫后方的这座帝都,同样应该备受嘉奖,更应该得到大应子民的怀念。
一如洛阳那边所做的那样,一块崭新的碑铭也被树立在了距离建康不远的石头城上,像是碑铭之上铭刻的一个个名字,都能始终俯瞰着这座被他们所保护的城市。
也与河东的那块碑铭一样,这块被新立起来的碑铭,被取名为“人民纪念碑”。
阵亡于战场上的士卒名字同样不按官职排序,而按照姓氏笔画排列,但当永安陛下回到建康之后,还是亲自手写了一封祭文,随同追封桓谦为洛州刺史的诏书,一并送向了洛阳,以嘉奖他在抵达洛阳后做出的种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