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生的一双清澈而畏怯的眼睛。吉贞猜测她的生父应该是沙陀酋长。对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她硬不起心肠,弯腰理了一下她的额发,柔声说:“好孩子。”

澄城公主的宴席,来的全是京畿的臣妇们,大多数吉贞都素未谋面,有些是宫宴上见过的命妇,见着吉贞,都要上来拜见。澄城公主看着这些妇人们依次趋前施礼,对吉贞道:“怪不得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原来都是风闻清原公主要驾临,特地借了我的地方来谒见你的。我之前几番邀请,你还不来?”

吉贞在澄城公主下首落座,微笑道:“我在玉京宫修道,为先母乞冥福,本不宜抛头露面,阿姐不知道吗?”

澄城公主的生母只是先帝一个不受宠的才人,她对顺德皇后罗氏是积年的厌恶,闻言也只是一哂。瞥眼吉贞的白衫青裙,她摇头道:“蝉娘,女人的青春才几年?你不知珍惜,以后要后悔的。”

“阿姐何出此言?你才比我长三岁,不正是青春鼎盛?”

“我?”澄城公主“哈”一声,自嘲地笑道:“我一颗心,大概要比你苍老三十岁了。”

她不喜欢提起那些在关外的日子,未及吉贞开口,便命人开席。席间的奏乐,威武豪迈,颇有塞外雄风,连座下起舞的伶人,还有席间侍酒的奴仆,都是年轻健壮的异族男子,赤膊穿着半臂,窘得桃符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在后面不断地扯吉贞的裙子,咬耳朵道:“殿下,奴想去外头,在这里要羞死了。”

吉贞比她镇定,斥责一声:“不许走。”侧首对桃符低声道:“你看座中这些妇人们,看得不都兴致勃勃?”

桃符嘀咕道:“说是来见殿下的,我看其实都是来看男人的……”

澄城公主余光扫过这一对交头接耳的主仆,娇笑一声,她问吉贞:“蝉娘,这些健仆们,你可有看得上眼的?送你几名,既能看家护院,又能慰藉床榻上的寂寞,你反正不在宫里了,为什么不过得恣意一点?”

桃符“啊”地发出一声惊呼,连案头的酒盏都打翻了,她通红着脸,把脑袋深深埋在胸前。

吉贞嗔一声蠢东西,她泰然自若地看向澄城公主,“这都是突厥人,我不像阿姐通晓突厥话,和他们也只能鸡同鸭讲,如何慰藉寂寞?”

“也是。”澄城公主垂首看着金盏中摇曳的酒液,她莞尔,“其实你不必嫌弃他们。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战乱流落关内,无父无母,无处可以投靠,我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而已。关内诸侯万户,除了我,谁不对突厥人深恶痛绝?”恰有一名英俊的突厥奴隶来奉酒,他才舞了半晌,手臂上汗光淋漓,澄城公主的满脸凄惶顿时化作春情荡漾,扯着突厥人的胳膊要与他窃窃私语,待对方被推开时,澄城公主绫裙已经满是汗渍和褶皱。

她沾了酒意,越发豪放,一杯接一杯,不慎被酒液呛得连笑带咳,脸颊红得厉害。小女儿跑进来,用突厥话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被乳母抱走了。

澄城公主在身侧咯咯笑,用突厥话打情骂俏,吉贞孤身静坐,垂眸看向座下,之前还谨守礼仪的贵妇人们都抛却了矜持,忘记了身份,不是彼此高声说笑,论人是非,便是和突厥奴隶们推杯换盏,眉目传情。

她默然坐了一阵,对桃符道:“去看看武威郡王在外头干什么。”

桃符如获大赦,跳起来道:“是。”

娄氏一直在座中留意吉贞的动静,见她意兴阑珊,似有离席之意,她不失时机地起身,对吉贞道:“殿下和妾一样,也是觉得这些突厥人太粗俗了吧?”

吉贞没有承认,“夫人觉得他们粗俗,怎么还要来?”

“妾的确是来拜见殿下的。”娄氏露出一脸世故的、奉承的笑意,她对身后的奴婢吩咐:“去叫他进来。”那人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