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双眼睛洞察人心地看着,姜绍不禁垂眸,“臣知罪。”

“言官已经屡次弹劾,都被压下去了。”吉贞道,“郭佶势大,隐隐有不臣之心,我知道你与你夫人伉俪情深,但你不要与郭氏走得太近。”

这话平淡,用意却深。姜绍面色一紧,马上说道:“殿下,臣绝无此念。”

“知道你没有那种心思。”吉贞说,“但你身在波涛之中,难免要被浪潮推着走。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正因为身不由己,才更要明哲保身。”她笑了笑,“让你不要在岸边走,你非要走,一个浪头来将你卷走,怪谁呢?我因为与你有昔日的旧情,所以特意提醒你一句。”

“臣明白。”姜绍沉声说,“多谢殿下。”

姜绍走了之后,吉贞走出殿外,看着蔚蓝的天空,春燕衔泥,柳絮纷飞,离骊山之行,有两个月了吧?

“殿下,”桃符看着宫婢们晒书,见吉贞走出来,她提醒吉贞道:“你上个月就说要请伏大娘子进宫来说话,还说要请太后去公主府看景,总算腾出功夫了,奴去传伏大娘子吗?”

“去吧。”吉贞颔首。

桃符走出院外,半晌,又折回来了。她怔怔地看着吉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又怎么了?”吉贞目光从柳絮转移到她脸上。

“有范阳进奏院的人在宫外求见,说武威郡王有口信给殿下。”

吉贞眸光流转,“说呀。”

“郡王说,岭南战事已了,请殿下莫忘大慈恩寺之约。”

吉贞的纨扇停在胸前,良久,她说:“知道了,没有忘。”

??今夕何夕(一)

元龙十年四月,谷雨初晴,时逢顺德皇后祭日,清原公主请旨赴京畿玉京宫修道,以幸冥福。皇帝竭力挽留,公主坚辞,皇帝也只得挥泪送别,准许公主携十数名宫婢内官,往蒲城而去。

蒲城位于京畿东北,北望黄河,西临骊山,是先帝与顺德皇后罗氏的陵寝所在,玉京宫与皇陵为邻,方圆十里,人踪绝迹,唯有阵阵的蛙声和蝉鸣,伴随守陵人日复一日的钟鼓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

桃符生就一张聒噪的嘴,到了玉京宫,只能对着满池的青蛙一唱一和,不到三天,已经生不如死,她央求吉贞道:“有那么多投帖谒见的朝臣内眷,殿下不拘哪一个,请她们来说说话,解解闷吧,不然奴要憋死了。”

吉贞自出宫后,衣饰极简,只穿着素色的曳地绫裙,发间全无装饰,坐在窗下写字,像一抹浅淡的影子,霎一霎眼,就要烟消云散。桃符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委屈地说:“殿下,你才二十岁呀。”

“你比我小一岁,”吉贞察觉桃符声音中的幽怨,她看向桃符,“你想嫁人吗?”

挂冠三年,吉贞完全没有当一回事。桃符赌气跺脚,“不嫁。别说三年,三十年我也能呆得住。”

“不会在这里三十年的。”吉贞停笔,望着窗外,不远处正是帝陵所在,“你看这重重青山环绕,像不像盘旋的玉龙?”她并非心如止水,只因这里是阿爷阿娘埋骨之处,虽然寂寥,也能忍受。

这里里外外的景,桃符早看腻了,她跑出去,又指挥戴庭望抓知了,用丝线缚了知了翅膀,扯着它飞翔。折腾没一会,知了气息奄奄,庭望忍不住将丝线解开,高举知了,轻轻放在树干上。

桃符笑话他心软,“看你整天舞刀弄枪的,原来也跟小娘子一样。”

庭望略微不快,怕桃符还要去祸害知了,他在窗下,小声提醒桃符,“殿下小名叫蝉,你忘了?”

“没事,你们玩吧。”隔着一扇窗,吉贞的声音响起来。风吹残红落在窗棂上,她纤指轻轻一拂,说:“寄身宇内,却天生不寿,侥幸存活,也难过三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