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87年6月，华中家属院。

五更天刚泛鱼肚白，里屋的榆木床板嘎吱作响，霍沉山又折腾苏叶桐了。

男人将她压在红绸被面上，军绿色的背心被汗水浸湿：“听说你升职成为治安队队长了？我哥姐的抚恤金还没捂热，你倒踩着他们的血往上爬？”

这痛恨的视线，像一把钝镰刀，生生剜着苏叶桐的心窝子。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没人比她更清楚，大哥和二姐的牺牲对他而言，是多大的打击。

可眼下她揣着绝密任务，半句解释都吐不得。

“我的升职在组织这里是符合规定的。”

她将头埋进枕头，鼻尖传来皂角的清香，这是霍沉山花大价钱为她买的洗衣机洗的，也是他特意为她烘干的，如今却微微泛着苦涩。

霍沉山嗤笑一声，粗粝的拇指碾过她颈间的红绳，用力一扯，平安符应声掉落。。

“当初我就不该为你求这道平安符，不然，去年死的本该是你。”

这道平安符，是霍沉山一叩一拜，登上9999级台阶才求得的，只为她能平安归来。

不仅如此，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去寺庙还愿。

作为军人，他本不该支持封建迷信，但他却说：“你平安回来胜过一切。”

如今，红绳委地，他眼底结着冰碴子：“苏叶桐你能不能早点死？鞭炮我都准备了几大箱，杂物房都堆不下了，就等着给你送终。”

发泄完，霍沉山攥紧平安符，抽身下床。

“结婚报告我会申请撤回，我等着看你不得好死的那天。”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屋内寂静无比，苏叶桐摸着脖颈上的红痕，蓦然落泪。

“霍沉山，如果我死了能让你痛快……也好。”

这样，他就不会一直被困在过去，他可以找一位更适合的女同志，结婚生子，重新开始新生活。

她三岁时，被父母丢弃，是霍父霍母出任务时捡回了她。

二十岁时，霍沉山双亲殉职，那年冬天，她和霍沉山确定了恋爱关系。

而如今，她二十六岁，倒要把这六年的情分亲手掐灭……

苏叶桐撑着酸软的身体下床，手腕上传来刺痛。

才发现她又一次无意识地将手腕抠出了五道血痕。

以前，她训练时蹭破点皮，他都会将她送到卫生所去包扎伤口。可眼下，这浓厚的血腥味四溢，他却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她随意扯过一条毛巾擦干血迹，套上警服就往局里去。

每天雷打不动要问的话，今天说的格外焦急。

“‘大鱼’有信了儿吗？？”

‘大鱼’是不法分子的头领，如今她作为诱饵，随时会死，所以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知晓敌人的第一手信息。

她每问一次，陪伴霍沉山的时间就会多一些。

而这一次，局长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神情严肃。

“根据卧底霍同志传来的消息，‘大鱼’的人已经渗入到各个大队，他们会想方设法打探你的消息，你这诱饵，会面临巨大的风险，甚至有随时牺牲的可能性……”

霍同志就是霍沉山的哥哥霍霖。

当年，他们出任务捣毁了敌人的窝点，是‘大鱼’偷袭，抓了霍沉山的姐姐霍淼用来谈条件。

只是还没谈拢，霍淼就被折磨致死。

霍霖为了给妹妹报仇，特意假装牺牲，潜入了敌营。

听到局长的话，苏叶桐感觉脚踩在云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随后她抬起手，向局长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眼睛却泛着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