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站在书房门口。
一年前,顾承煊就是在这里,握着她的手教她签下婚书。
一年后,书桌上积了层薄灰,桌上的《莎士比亚全集》纸张已经泛黄。
……
顾承煊来的时候,黎染刚在浴室吐过血。
她靠着浴缸滑坐在地,任由冷水从龙头滴答落在旗袍上。
灯在她眼下投出青黑阴影,桌上的阿司匹林瓶已见了底。
他抬手叩了叩门框,眼神带着几分不耐:“听佣人说,你从医院回来就把自己关在这儿,是还在为芊芊的怀孕闹脾气?”
话音刚落,他瞥见梳妆台上的杏色丝巾。
丝巾边缘还绣着未完工的并蒂莲。
他伸手去拿丝巾,语气缓和下来,“月底要去重庆谈盐务,这花色倒衬我的新西装。”
黎染转身,盯着那截丝巾。
她突然抢过丝巾,就着烛火点燃,火舌瞬间吞没了丝巾。
“黎染!”
顾承煊劈手去夺,火星溅在他西装上烫出焦痕。
他盯着满地狼藉,额角青筋暴起:“发什么疯?”
黎染依旧沉默,只是用那双死水般的眼睛望着他。
得知真相那刻,她连眼泪都流干了。
那些月下誓言,那些耳鬓厮磨,原来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欺骗、利用、背叛......
积压的情绪太满,反而让她连怨恨的表情都做不出。
若可以,她恨不能这把火烧穿他的五脏六腑。
顾承煊却被她的冷漠彻底激怒:“当初黎家要破产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硬气?现在倒学会摆银行家千金的谱了?”
分明,她从前不是这样。
初遇时,她会在他应酬晚归时温好燕窝,会在他头疼时轻声哼唱江南小调。
可如今,不过五年光景,她怎么就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黎染抬眼看向顾承煊,目光清冷又疏离。
曾经炽热的爱意早已熄灭,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失望与麻木。
他满脸怒容;她神色淡漠。
一个步步紧逼,一个绝不妥协。
僵持许久,她轻叹一声,从包里取出早已备好的离婚书,平整地铺在两人之间。
“该算的账,一笔都不会少。”
“五年相伴,到此为止。”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六章
顾承煊上次这般失控,还是黎染当众撕毁他给余芊芊置办的婚书那日。
那时他掀翻了整桌西洋钟。
“余家航运被扣押,我娶芊芊是为了打通长江航道!你读了洋书怎么还这么固执?她只是个姨太太!”
他永远不知,她真正在意的是婚书上那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如今,她愿意让位。
他仍是怒意难消。
此刻,他又在盛怒之中,将刚从法国运来的留声机砸向地板。
唱片碎片四处飞溅,像极了他们千疮百孔的婚姻。
他扯松领带,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暴戾,“黎染,你当顾公馆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旅馆?”
“黎染,别给脸不要脸。你举报我走私军火的事,海关总署还等着我去解释!这些账我还没跟你算!”
给脸?
黎染仰头大笑。
所谓宽容,不过是他用鸦片毁掉黎家烟馆,用计逼死她丫鬟,是他在她咳血昏迷时,搂着余芊芊在和平饭店彻夜笙歌。
“顾先生的给脸,黎某真是无福消受。若能重来,我宁愿在燕京大学教书,也不愿嫁进你这吃人的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