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屋里,黎染抬头,正对上顾承煊猩红的双眼。

他军靴踏地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叮当响。

这副神情,分明早已知晓一切。

黎染指尖摩挲着药碗边沿:“顾先生既然都打听到了,何必再来问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承煊一把打翻她手里的药碗,瓷片碎了一地。

有几滴溅在黎染旗袍下摆,她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顾承煊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扯松领带嘶吼,“黎染!你跟我怄气,拿孩子撒什么疯?”

黎染听着这熟悉的指责,忽然觉得可笑。

她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被划出血痕,“是啊,我疯。可再疯,疯得过顾先生当着全上海滩的面,用娶正房的排场纳妾?”

她盯着他西装口袋里露出的怀表链,突然记不清他脖子带的戒指是什么纹路。

恍惚间又看见三年前在教堂,她将戒指穿进银链戴在他颈间时,他眼里映着彩窗的光:“染染,这戒指贴着我的心口,就像你永远在我心上。”

誓言像融化的雪水渗进泥土,正如银链早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怀表链。

顾承煊顺着她的目光低头,喉结动了动:“这是芊芊托我修的,过几日就还她。戒指我收在书房抽屉里,明儿就戴上。”

她垂眸望着满地碎瓷。

不辩驳,不质问,安静得像冬日里最后一抹残阳。

顾承煊胸口没来由地发紧,来时路上想好的责备全化成了心慌。

他忽然害怕起来,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可她分明就站在这里。

她是他的夫人,怀着顾家的骨肉,离开这座宅院,她还能去哪?

顾承煊望着,终究放低了声音,他伸手想碰她的脸。

“等孩子生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天天来陪你,我们还像在燕京大学时那样,好不好?”

黎染睫毛颤了颤,眼底泛起一丝微光。

“离婚协议书,也可以吗?”

她只想回北平,再不做顾太太。

来时带着满箱嫁妆,走时只求干干净净。

从前她盼着生生世世,如今只求永生永世不相见。

顾承煊脸色骤变。

他冷笑,“我看你在佣人房冻糊涂了!从今天起,没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要是孩子出了事,黎家银行的账本,我倒要好好查查!”

最疼的永远是最亲近之人捅的刀。

曾经说要护她一世黎全的人,如今竟用她最在意的家人威胁她。

黎染环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眼泪终于砸在青砖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她轻声呢喃,“乖孩子,莫要怪娘狠心。外祖父在天堂等着咱们,说要带我们去坐真正的火车呢……”

自那晚争吵后,黎染再没见过顾承煊的影子。

倒是房间门口,丫鬟们端着燕窝粥路过时,总要故意抬高声音。

“顾爷今儿带余小姐去跑马场了,听说还赢了头彩!”

“余小姐新得了辆福特轿车,车座垫都是法国天鹅绒的!”

“顾爷陪着余小姐听了整夜评弹,连商会应酬都推了……”

黎染倚在窗边数着飘落的枯叶,每听一句闲话,就用炭笔在墙上划一道。

渐渐的,整面墙都布满凌乱的刻痕,像极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冬去春来,旗袍下的身子日渐沉重,竟也熬到了次年梅雨时节。

这一年里,见顾承煊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倒是他与余芊芊的恩爱传闻日日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