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第二天,张芳芳穿着一身黑衣服,戴上口罩和一顶黑色的帽子,来到了殡仪馆门口。还没走进去,她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阵阵哭声。她沉默着走进去,低着头给秦齐天递上帛金。那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秦齐天。他手上的金表不翼而飞,应该是拿去抵债了。他的眉毛与秦儒一般浓厚,能从他高挺的鼻梁看出其年轻时的帅气。此前张芳芳打听过他们家的事迹,据说他的老婆由于受不了他成日在外花天酒地,在一次秦齐天把情人带回家被她撞见后,她便毅然收拾行囊离开,再也没有回来。张芳芳心里想着活该,嘴上却依旧礼貌地说着节哀。秦齐天眼神空洞,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也丝毫不在意她是谁。张芳芳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她紧随着其他人,走至棺材前,并按葫芦画瓢地低下头表达悼念。她冷眼看着秦儒的遗照,看上去清秀儒雅,像一个干净的好人。来宾们开始聊天,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夸赞秦儒是个多么优秀、多么讲礼貌、多么善良且多么孝顺的男孩,并对他的英年早逝表达无比的遗憾。这让张芳芳感到恶心。她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去嘶吼,去踹翻这个衣冠禽兽的遗像,告诉所有人他的真面目。想到这,她的呼吸都开始变快,身体开始分泌汗液,嘴巴无比干涩,头晕目眩,似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在她险些真的吼叫出来时,她冷不防地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秦叔,节哀。”
张芳芳怔在了原地。
这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也永远不会认错的,温柔、平静得如波澜不惊的大海般的声音。
为什么陈朗会出现在这里?
“朗啊,你也节哀吧。叔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你一定很难过吧……”
张芳芳大脑一片空白,但她依旧下意识地让自己冷静。她隐在悼念的人群中,一遍屏息凝神尽力听着,一边慢慢地往门口挪动,随时准备逃离。
“秦叔,我知道。”
张芳芳偷偷往那边瞟了一眼,好在陈朗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秦齐天的模样。秦齐天的眼神不再空洞,面对陈朗,反而流露出了强烈的悲恫与爱意,压根不像是客套。
“看着你,我就想起了我们家儒儒。你初中天天和他一起玩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啊,你俩身形这么像,从背后看像双胞胎似的,在你告诉我家里的情况之后,我不忍就觉得啊,要是你也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秦叔,你要是乐意,以后我就做你的干儿子。”
张芳芳胃里翻涌出一股想要干呕的冲动。她一秒都无法再呆下去,也再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迅速跑出了殡仪馆。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在她离开门口的那一刻,陈朗似乎回过了头。
殡仪馆外下起了雨。
南方夏季的暴雨,总是说来就来,毫无任何预兆。豆大的雨滴砸在张芳芳的身上,她不停奔跑,帽子也不知去哪了,浑身也都湿透了。即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向何方,她却依旧奔跑着,奔跑着,像是要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家乡的街道变得模糊,显得更加污秽。雨下得太大了,大得像她心中的尖叫,打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被藏在积水里的砖头绊倒,摔了一跤,然后便丧失了所有站起来的力气。她痛哭出声,虽然她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理解了什么,但悲痛早于她的理性提前到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三分钟,也或许是三十分钟,张芳芳发现自己能够睁开眼睛了,也再没有雨点打到她的身上。但暴雨并没有停下来,因为那如同烟花炸开般的雨声,依然震动着她的耳膜。
有人站在她身后,在给她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