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大部分人即便没有听懂谢羽宁在说什么,也被空气中莫名弥散的窒息感给震慑住了,沉默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张芳芳紧张地看向陈朗,但他依然面露轻松,仿佛谢羽宁对他说的话造不成任何情绪上的影响。他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回应了谢羽宁说的话。
“我不害怕被误解,只要我不是这么想的就行。”
“那就可以了。”谢羽宁点点头,“陈朗的作业已经呈现出了他对创作的思考与美学,我不是说让大家学习他的拍摄手法,只是大家也可以借此机会思考一下,按下快门对你们来说,究竟分别意味着什么。”
紧接着,谢羽宁开始了之后的课程。这天她介绍的是一位女摄影师,南戈尔丁。紧接着,这位摄影师的作品被投在了幕布上。那些隐秘的情感,自然迸发的状态,乃至于房间里的静物,都展现出了一幅转瞬即逝的哀伤感,让张芳芳屏息凝神。
张芳芳回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张芳芳小时候,李黎华还没有生病,而是在家附近的一个厂里打工。对张芳芳而言,母亲工作的地方特别神秘,因为她老是往家里拿回一些像玩具一样的一次性相机。当张国强质疑她是不是乱花钱的时候,李黎华总是笑着解释说,这些是残次品,工厂不要的,所以没有关系。不管李黎华走到哪,她都带着那五颜六色的一次性相机,给她拍照。不管是在幼儿园,在公园,甚至是在家里的客厅;不管张芳芳在笑,在疑惑,在好奇,还是在发呆。李黎华都会温柔地拿出相机,咔嚓一下。张芳芳很喜欢听见那“咔嚓”的声音,在小时候的她眼里,那就像母亲每次会给她买的、她最爱吃的硬质小糖果。她总是在它即将要全部化掉之时,用乳牙将它咬碎,咔嚓一声,像是对这转瞬即逝的幸福作最后的道别,然后充满仪式感地将其尽数吞到肚子里。那之后,李黎华甚至把相机交给了她,让张芳芳来拍照。她拍家具,拍游乐园,拍树叶和小鸟,拍母亲。咔嚓声离张芳芳更近了,通过那个小小的框去看这个世界,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可爱的,是可以去爱的。
长大后的张芳芳才知道,当年有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商人,由于热爱摄影,想在国内做一个一次性胶片机的工厂,结果由于技术原因,总是失败,导致残次品一大堆,无法处理,只能扔掉。母亲捡回来的就是那些本应属于回收站的废品。
后来,张国强意识到洗胶卷也需要花钱,强硬地让李黎华停止用这些相机给张芳芳拍照,甚至开始把相机往外扔。
后来,那家工厂顺其自然地倒闭了,和那海归商人的梦想一起崩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后来,李黎华病倒了,甚至没有力气起床。
最后,只剩下当时洗出来的那些模糊的照片。照片里,总有一些奇异的红色、绿色或者蓝色,覆盖在被拍摄的人与物体之上,让一切看上去更像一个梦,转瞬即逝。然而每次张芳芳看照片时,都能回忆起当时母亲温柔的视线,和那糖果般的咔嚓、咔嚓声。
她好想告诉陈朗,摄影并不意味着凝视死亡。它还可以在漫无边际的时间中,让所拍摄的一切,成为无尽的刹那。
直到前桌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意识到谢羽宁已静静地来到了自己身边,给她递上了纸巾。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
张芳芳慌张地递过纸巾,将面庞上的眼泪擦掉。
“没关系。”
谢羽宁淡淡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下课后,张芳芳怕杜德丰出现,迅速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前,谢羽宁叫住了她。
在谢羽宁温柔的引导下,张芳芳诚惶诚恐地和谢羽宁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在二中读书,没有钱报辅导班,甚至没有一个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