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挖掘姬既望的天赋,教导他使用缚丝,就?像海中的鲛鲨教导新?生的鲨鱼一般。她告诉他,若不能尽快适应这片土地?,他就?会死。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温柔, 眼神却?像海水一样冰冷。大海十分残酷,黑暗中危机四伏, 伏倒的水草与夹杂着细碎贝壳的白砂中随时都可能翻起夺命的齿牙与带毒的触须, 初生的孩子若是?太过羸弱或是?先天有?缺,很可能便会被找不到食物的哺育者当作储备粮吃掉。姬重澜对他的教导便如同深海中某个?族群的领袖,为了保证集体的强大, 她会权衡养分与资源的分配,舍弃幼弱与腐败的部分,其中并没有?任何的温情可言。

一直到姬既望长大、懂事, 他都不知道对于?人族而言,“母亲”这个?词原本代表着什么。

踏上?那重重天阶,步入重溟的天子之堂,他来过这里,或者说,他幼时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姬重澜将?他从涡流教中救出来后并没有?将?他送往日照城,他在深海中长大,直到七岁那年?,才被吕赴壑带到了海上?。姬既望的记忆被人清洗过,但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却?清晰得宛若昨日曾见,他记得这里也曾种过许多珠玉花树,将?室内照得敞亮。而如今,花树已枯,即便有?光,这里也已经成了月光照不亮的海洋。

姬既望看见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立于?大殿之中,轮廓如水波般柔柔地?荡漾。

琉璃金羽光已经牵引了一处通道,惨白凄清的月色自穹顶照入,虽未能照亮内殿,却?也淡去了些许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人仿佛等待了很久,在姬既望与吕赴壑踏入内殿的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低柔的轻笑?:“你们来了。”

对方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端正俊丽、眉眼似有?三分悲悯与慈柔的面孔。

流年?荏苒,白云苍狗,姬重澜仍与旧时没有?任何不同。

姬既望定定地?注视着那张久违的面孔,忽而他眸光一转,落在了女子身?上?过分宽大的外袍上?。他想,不,或许确实是?……有?些不同了。

姬重澜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一步,这一步极为怪异,身?体毫无?顿挫,竟似平移了一般。她往前走着,身?旁却?好似有?阴影蠕动,她以这种平平移动的姿态走到了两位故人的近前。直到双方仅有?数丈之距,姬既望才上?前一步,突然?将?吕赴壑挡在了身?后:“停下。”

姬重澜微微一顿,却?是?依言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凡人的肉眼看清眼前的一切了。

吕赴壑喘着气,高高低低,粗粗浅浅,仿佛肺腑进了水以至于?将?要溺毙了一般。

他强迫自己瞪大眼睛去看,看着眼前故人的模样。

站在那里的女子大半边身?体都已经异变了,她的双足与左手已经化作了无?数手臂般粗长却?如水流般柔软的触须。这些触须从宽大的外袍中露出,无?骨似的流淌了一地?。她颈项处的皮肤残留着鱼肠线缝合过的痕迹,一半苍白一半青蓝,颜色与先前被杀掉的亡海者相似。这一眼望去,仿佛活人与某种诡谲的非人之物被强行缝在了一起。

她站在那里,笑?容仍旧如旧时般温柔,可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之下,却?又显得森然?可怖之极。

“……何时?”姬既望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开口道。

“什么?”姬重澜目光柔柔地?看着他,似是?慈爱,似是?感慨,“你长大了不少。”

姬既望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了姬重澜,朝着她身?后的大殿望去。

庞大而又漫无?边际的黑暗与阴影中,一座巨大而又畸形的神像伫立在姬重澜的身?后。它没有?任何气息,形如死物,却?又给人一种“祂是?活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