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乖要?乖……”
女?童稚嫩地发问,妇女?嗫嚅地回应。拂雪回头?,她?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主人仓促之下?没来得及闭合的木门后的景象。
勤劳的中年妇女?披着汗巾在狭窄的室内来回走动,她?抱着襁褓不停拍抚诱哄。简单得一目了然的家具,一件摆放在桌上的精美瓷器格外吸睛那是一樽足有半人高的美人瓶。上好的工艺与精美的花纹,昭示着花瓶的身价与这处简陋的茅草屋是多么?的不相匹配。但真正让拂雪瞳孔一缩的,是那花瓶上竟“长?”着一个女?童的头?颅。女?童像一束花插在花瓶里,脸蛋枕在瓶口处。她?肤色苍白如雪,唯独一头?长?发黑得好似将?人一身的精气全数吸走。
这难道是某种精怪吗?拂雪定定地凝视着。她?看着妇女?哄完了孩子,又抱着襁褓匆匆从屋内跑出来。她?一手抱着襁褓,一手去掀炉灶上的木盖。这时,拂雪也?看清襁褓内的“孩子”骨瘦如柴,看上去还没有一只野猫来得丰腴。他蜷缩着四肢团在襁褓里,因?过于枯瘦而显得眼睛大得吓人。
同在一片草棚下?躲雨的行人对这诡谲的一幕毫不见怪,一位农夫笑?着对襁褓中的婴孩道:“大柱,你可是哥哥,要?给?妹妹做个榜样。不能整天哭鼻子。”
“大柱是饿了,平日里都乖着呢。”妇女?从另一个炉灶里捞了一碗米粥,一边用勺子搅拌晾凉,一边跟行人抱怨道,“大柱和乖乖都孝顺,离家后还记得回来。不像幺儿,娶了媳妇儿便去了外地,逢年过节都不知道要?回来一趟。这娃儿,真是白养他那么?大了!”
行人们善意?地哄笑?道:“得了,你可就知足吧,谁不知道你家幺儿出息呢?他是上京赶考去的,多了不起?啊。虽然你家幺儿没回来,但这不是年年都托人送了信和孝敬?老婶子,你就等着吧。他迟早要?把一大家子接到京城里住的,届时你们一家团聚,也?算是儿孙满堂了。”
中年妇女?口上虽然抱怨,但旁人夸奖她?的孩子,观其神色显然也?是自豪的:“他有出息是他的本?事,大柱和乖乖没幺儿那么?有本?事,但也?是孝顺的孩子。”
妇女?一边说着,一边将?吹凉的米汤端起凑到婴孩的嘴边。婴孩顾不得其他,只是像只仅剩求生本?能的野兽般疯狂地吞咽。屋内的女童还在一声声地问着自己的手脚去了哪儿,妇女?和行人却恍若未闻。他们眉飞色舞,眉眼充盈着生活美满的幸福。
这画面一时间竟说不清究竟是温馨还是恐怖。
“咱们以前的日子可没有现在那么?好过……”
“是啊,我家幺儿也是家里好起来后才有钱供他读书,刚生大柱的时候啊,恰逢旱灾遭了饥荒,没办法只能把大柱给了别人……还有乖乖,灾年实在养不起?,眼见着一家子都要?饿死了。没办法,只能将?乖乖卖给?人牙子。当时那人牙子说乖乖长得好,被?一富人家看上,能去当装点门面的贵女……叫什么?嗯,瓶美人……”
“给?贵人装点门面,那应当是没吃什么?苦……现在孩子回来咯,老婶子你也?算苦尽甘来……”
“是极,是极。唉,以前是没办法,但凡有一丝半点的希望,还是想将孩子留在身边。不管是什么?模样,有出息或没出息,都是我的孩子……”
妇女?低头?看着襁褓中不停仰头?讨食的婴儿,眉眼慈爱:“不管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孩子……”
突然间,拂雪眼前浮薄的光影化作灰白,眉心传来剧痛。她?猛地扶住额头?,村民们的交谈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雨声。
雨,越下?越大。拂雪再次抬起?头?时,眉头?微皱。她?回头?望了草棚一眼,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便也?悄无声息地步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