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衰老的女人带着唯一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去赶集,服装店里的衣服太贵了,市集上的会更便宜一些,她们精挑细选,终于买下一身看起来有点年轻人范儿的衣服……幻梦一般的快乐让阿宁忍不住笑起来,她仍旧沉默,可生活却不再难熬了,连洗衣服的手都变得更有劲。

这种快乐截止于阿宁准备出发的前一天。

母亲叫好了熟人送她去车站,阿宁收拾自己能带走的东西:几件还算能看的衣服、一床睡了很多年的被子……直到大屋里传来一声哭叫。

母亲放钱的柜子空空如也。

那些钱被父亲拿去打牌了。

其实原本阿宁可以用学生贷款去上学的。

可惜在那个时候,一生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小镇,甚至没有碰到过手机的阿宁并不知道这一点,等到过了好多年,她从郭巧慧的嘴巴里知道这一点的时候,这个机会早已经被埋葬了。

于是阿宁的生活只能继续。

那身新衣服在后来被她穿去参加同学的升学宴了。

那个女同学和她的关系还算不错,去吃席不用给礼金。

阿宁想,这样也不错,这样她就能一直和妈妈待在一起了……她其实想过,自己走了之后,妈妈要怎么办。

但某种说不清的恐惧一直在阻碍她,让她装聋作哑。

现在她不用再装聋作哑了,也不用在夜晚辗转反侧,这是好事。

介于大女儿和二女儿的前科,阿宁不被允许去其它地方打工,父亲怕她跑了,也怕她和野男人厮混,嫁给别人家。

母亲说,这是因为父爱,是当爹的怕她去别人家受苦。

但阿宁其实知道真相。

真相是因酗酒的恶习,父亲早在好几年前就不行了,这也是为什么妈妈没有再怀孕,这也是为什么她被留在了父母身边,这也是为什么和父亲一起打牌的牌友提出把阿宁娶走当儿媳妇的时候,父亲会拒绝的原因。

他不行了,再把阿宁送走,他就要绝后了。

阿宁要留在家里,给他养老。

阿宁要留在家里,给他生个随他姓的孙子。

这样的生活实在漫长,几乎让人意识不到时光的流逝,阿宁和妈妈一起做烧烤,再打一点散工养活家里,这个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生活变得好过许多,以至于男人能从老婆那里拿到更多的钱。

他的酒喝得更多了。

阿宁已经忘记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因为那时的生活让时间变得太过缓慢,而每一天要做的事情又都完全一致,以至于大脑无法分辨那些极度相似的记忆。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夜。

那个夜里,天色黑得很早,像是要下雨。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夜。

那天夜里,天色黑得很早,屋子里传出争执声。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夜。

那天夜里,天色黑得很早,她推开了大屋的房门。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夜。

那天夜里,有女人哀哀的哭声,男人大声痛骂:“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那可是十万块,十万块啊!”

他大声咆哮,吐沫星子喷出来,带着酒臭味。

“有了这个钱,咱们就能去大医院看!……老李头早说过了,大地方有大地方的治法,人家那儿可能选种,咱们挑个儿子……”

“人家家里有钱……儿子傻了点又怎么了……死丫头给出去也是享福……”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夜。

她温柔的,软弱的,麻木的母亲。

或许是出于母性,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磨难终于攒够了怒气,那永远细弱的,唯唯诺诺地赔着笑的声音猛地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