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两个字叫得盛灵渊心里一哆嗦,然而他自己早说了“不必生疏”,死了好几千年,大齐都没了,也不方便太斤斤计较一个称呼。他只好端着万事如浮云的架子,应了一声,装作无事发生地走过去。

他若无其事,宣玑比他还若无其事,一边摆碗筷一边说:“对了,刚才燕秋山打电话,说总部暂时搬家了,他一会儿带个暴雨的同事过来。”

“也好,”盛灵渊说,“正好那堆祭文有些头绪,省得……”

宣玑按住了他伸向汤碗的手不是不小心碰到,按得结结实实、摸得明明白白,手指还胆大包天地微微一拢,好像是野心勃勃,想把盛灵渊的手扣在手心里。

“刚从蒸笼里端出来,”宣玑一手按着他的手不放,一手端过滚烫的汤碗,“小心烫。”

既然是“无欲无求”,“与凡俗无挂碍”,那当然就得贯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哲学。

红尘万般皆虚妄,又怎么会在意别人占点便宜呢?

毕竟“便宜”也是虚妄,损失一点“虚妄”有什么的?反正既不会吃亏,也不会上当,陛下睥睨天下,肯定不会计较这点鸡毛蒜皮。

宣玑肆无忌惮地将他掌心的火洒到陛下冰冷的手上,心说:那我就不摸白不摸了。

第105章

宣玑去楼下接人了。因为老小区的建筑群里出外进,布局成谜,好多楼牌都掉了,外人进来容易转向。

剩下盛灵渊独自一人坐在壁炉边今天的客厅是欧式古堡风参禅似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宣玑昨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兴风作浪,试探边界似的不断搞小动作。先自作主张地把称呼换了,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握了他手一次,随后得寸进尺,借故搂了他的腰一次、故意贴在他耳边说话两次……至于说了什么鸟语,盛灵渊已经忘了。可是被火鸟一族高于常人体温的气息烫过的耳道这会儿还在“嗡嗡”作响。

他能怎么办呢?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因为盛灵渊的“常态”,本来就是不敏感的。

他的身躯被赤渊烧糊过,挨过八十一道大天劫,让阴沉祭文千刀万剐过,寻常痛痒根本无足轻重。大部分时候他都像个自负过头的狮王,只要不饿,就懒洋洋的,个把蝼蚁越界,他都懒得睁眼看。

全世界,他只对宣玑过敏。

宣玑不是“常态”,是他的惊魂一梦。

而这一点隐秘的敏感和胆怯是绝不能露出来的。

要是不知道宣玑的心思,盛灵渊还能当成对方是无意的,逼迫自己淡然处之。可是他这会儿非但跟明镜儿似的,还得小心着不露出任何异样,不给宣玑任何“误会”的余地,任凭那个鸟人在他神经上来回乱蹦。

盛灵渊一时有点疑惑,怎么短短几天变成这样,明明小玑一开始对他拘谨得像只毕方一样,他还嫌拘谨不够,又明里暗里地泼了有一个洞庭湖的凉水……谁知事与愿违,凉水起了反作用,宣玑非但没有偃旗息鼓,还被挫出了斗志。

幻化成木桌的茶几下放着一打旧杂志,盛灵渊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其中一本上,正好看见封皮上引了句话:

“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纳博科夫。”

还不太熟悉的方块简体字整齐地排进他眼里,近乎触目惊心。盛灵渊鬼使神差地将那本都是广告画的杂志拿了起来,手指捋过冰冷的铜版纸,对着那行字发了半天呆,心想:还是得快点了断。

盛灵渊抬起头,目光落在被黑雾托在半空中的鲛人鳞片上。

天上白玉宫是鲛人与高山人的故乡,里面说不定有器灵的秘密。哪怕是时间尽头的微末希望,他也得去一趟,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