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龚四喜可以负隅顽抗,他可以拒不承认,他可以等着卢辉那边的解救,他可以静待事态的变化。

身为警察,他当然知道,哪怕证据确凿,他依然可以不承认。

盟约可以是年少无知随便写的;指纹可以是年少不懂事,偷偷跑到凶案现场沾了点血按上去的;卢富强杀了人,却把一切推给他和卢尚武;或者卢富强在凶案现场吓傻了,以为是他们三个杀的……总之,只要他不认,一切都有机会翻盘。

可是,当听到赵向晚说的话,一想到父亲所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孝顺、听话、努力在家族中搏存在感的他忽然感觉一身疲惫。

疲惫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他是家里的祸根?

他是个黑心肠的警察?

都是四儿的错,不能怪老大、老二?

……

原来,他这么努力地表现,换来的依然是父母第一时间的放弃。

龚四喜颓然坐回椅中,从头到脚一丝力气都没有,仿佛自己一生的奋斗,为了读书谋划努力,为了升官殚精竭虑,为了让父母兄弟在三村湾有面子,拍着胸脯办下无数违法违规的事……

全都是个笑话!

到头来,他不过就是个祸根。

赵向晚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一开始嚣张至极的人,在面对亲人的背刺时,像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真是,令人开心啊。

趁你病,要你命。

心理防线全盘崩溃这么好的时机,不审问,更待何时?

赵向晚问:“1975年3月的雨夜,那个时候你十六岁,你对龚大壮一家做了什么?”

赵向晚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传来。

她的声音清晰而轻柔,就仿佛老友重聚闲聊,让龚四喜生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陷入自暴自弃状态的龚四喜开始讲述。

他脑袋耷拉着,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但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宛如另一块拼图,将卢富强讲述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

“为什么选择龚大壮一家?”

“为什么选择雨夜?”

“为什么要在卢富强家里躲几天?”

“为什么要改名读书?”

龚四喜一五一十地回答着赵向晚的问题。

字字似锥,扎得祝康心在滴血。

因为嫉妒;

因为拒绝借钱给他读书;

多么可笑的杀人动机!

赵向晚的问话渐渐尖锐:“你知不知道,为三村湾的黄、赌、拐卖窝点撑起一把保护伞,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这些事情,你大哥、二哥也参与其中了,是不是?”

龚四喜慢慢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头:“这些事,我一力承担了就是,我大哥、二哥生性老实,只知道跟着吃喝,什么也不懂。你想知道什么,你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祝康再问:“卢辉呢?”

龚四喜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狰狞而残忍:“他?他是我兄弟,我当派出所所长靠的是他,为三村湾提供保护靠的也是他。这样的大恩大德,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已是傍晚。

走出审讯室,走廊尽头的窗外,投射进来西晒的阳光。

金桂飘香,四处都弥散着一股甜甜的香气。

赵向晚站定,眯着眼睛看着走廊尽头那几格斜斜的阳光。

“你们说,朗朗乾坤,怎么就有人这么胆大妄为?”

贪污、腐败、行贿、受贿、为地下赌场通风报信、为被拐妇女办理入户手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龚四喜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