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楚琼华滴水荷花一样站在众人面前,锦师父就更不相信了。楚琼华是以演悲剧角色著名的青衣,本身的气质加上这副形容,再落魄也不嫌落魄,再憔悴也不嫌憔悴,反而更为动人了,李天瑶也看住了眼。锦师父当下心里有数,装着很着急地骂道:“该死的丘八,把人这样子带来了,可要冻坏了!”转头吩咐仆人烧水给楚琼华泡澡,熬点热白粥,并说:“一时也收拾不出别的卧房,就在蕊官儿房里加床被子吧。”商细蕊正要抗议,锦师父抚了一下商细蕊的肩头,轻声说:“你好好宽慰宽慰。”商细蕊便没再言语。锦师父还以为自己给商细蕊递台阶遮羞脸了,当天留给他们俩团聚团聚,难得的没有安排饭局。
楚琼华洗过澡吃过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呆愣愣空洞洞,像冰雕的一具壳子。商细蕊坐到床边的绣墩上,和楚琼华面对面发了一会儿呆,他身边的人一向都是围着他转的,哪里会安慰人,憋了半天,撒娇似的握住楚琼华的胳膊摇了摇,憋出一句:“楚老板,你就别难过了!”
这句话一点内容都没有,说了也等于白说。楚琼华不睬他。
商细蕊想了想,觉得在这方面自己应当可算是楚琼华的前辈,往事不堪回首,可是谁让他那么好心,肯自揭疮疤来开导楚琼华。商细蕊说往事的用意在于咱们都是一样的身份,遇见了一样的事,我还好好的,你怎么就想不开呢?然而楚琼华的故事是一出身不由己的王老虎抢亲,商细蕊则是一出奔放热烈的鲁滨逊历险记,当中的差别大得很。商细蕊越说越痛快,楚琼华越听越自怜,索性把眼一闭:“谢谢商老板好意,我想自个儿静一静。”说罢转身朝里睡去了。商细蕊可算知道要哄一个人开心是多难了,但是他为什么就非要哄了楚琼华开心呢,从来只有别人哄他的份!站起身一拂衣摆,正要带上门走开,楚琼华忽然幽幽地说:“商老板,你就不该救我……”
商细蕊一愣,心说杀人要不偿命我现在就打死你。
楚琼华在锦师父这里住了几天,锦师父也渐渐看出来商细蕊和他是清白的。楚琼华成天的一言不发坐那发呆,满面哀愁。商细蕊对他倒是挺客气的,客气完了扭头就出去尽情地玩耍,和南京的几个旧故吃吃喝喝听小曲,期间还是和李天瑶走得最近。商细蕊念着那回在梨园会馆的相助,对李天瑶可说是有求必应,连他家里也硬着头皮拜访了一次,逐个参观了崔师姐在这十几年间生下的八个孩子,发了一遍压岁钱,吃了午饭,拦截了一次夫妻打架。饭后李天瑶把商细蕊送出门口溜达着,摇头道:“在家呆着真没意思,天天瞧着臭婆娘的那张老脸,真叫人起腻!我准备去一次上海,雷双和他们找我串戏去,你和我一道去吧!”
商细蕊一听就摇头,他最不要看上海这种高楼大厦遍地租界的地方,好像到了外国似的。比如他也不大喜欢天津,可是天津人好歹在戏上是真行家,上海人还不懂戏,瞎听瞎看瞎起哄,到那里去图什么的!李天瑶很明白他的心思,道:“你别摇头,你那新戏本来就该放在上海演,上海人时髦,吃这一套。”商细蕊哈哈一笑:“我就不爱跟外行人打交道!”李天瑶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么我说一件消息,你听了准得和我一道走,你信不信?薛莲薛老板元旦要在天蟾唱宋江题诗,你不去?”
李天瑶就看见商细蕊像一只电灯泡一样,在那一瞬间被点亮了。
按照锦师父的意思,商细蕊在南京住个十天半月的,一方面好好和刘汉云趁热打铁联络感情,一方面奇货可居,让锦师父攥在手里好好炫耀炫耀,吸引人缘。但是商细蕊已经替他见了不少客人,吃了不少饭局,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好榨得太勤。锦师父大包小包给商细蕊夹裹了东西上路,楚琼华也跟着去了。楚琼华是一刻也不爱在伤心地待着,日夜受惊,怕冤家对头在风波平息之后又来劫持。锦师父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