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遗信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攥出了褶皱,沈兰宜仍未出神,她着了魔一般,也在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一句话。
凭什么呢。
沈兰宜垂下眼帘,轻轻抚平遗信上的皱褶。
而后,她艰难地踩上凳子,把方雪蚕的尸身从梁上抱了下来,安置回床上,覆手合上了她未瞑的双目。
浑浑噩噩地做完这一切,冥冥之中,撑着沈兰宜的那口气,忽然就松了下来。
有人选择用死亡挣脱束缚在身上的枷锁,而更多的人,选择在囚笼中继续勉强的活。
昔年待字闺中时,沈兰宜也曾是个性子活泛跳脱的女孩。
沈家人觉得这样不妥,为了磨女儿家的性子,把她关进绣楼三年,只留了一个老嬷嬷伺候,不许任何人同她说话,只许她做针线上的活计消磨时间,硬生生把她逼成如今驯顺的性格。
想到那段只拥有无边孤寂的少年时光,沈兰宜不由有点恍惚。
只是现如今囚住她的,早不只是一座绣楼。
沈兰宜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馥香楼,即将会发生什么。
死亡是轻飘飘的,死亡的后果却需要人来承担。
从出谭府到来馥香楼,多得是眼睛看到了她。很快,或是楼里的龟公老鸨、或是谭家来人,就会发现这场人命官司。
瓜田李下,纵有遗信一封,可谁见此情状,都会觉得是她打上门来,活活逼死了勾引她丈夫的“狐媚子”。
谭清让为人自专,本就瞧不上她这个妻子,她又了无子息,如今再背上一个善妒逼死他旧青梅的罪名,即使不被休弃,估计也会被关进祠堂或别院了此余生。
可沈兰宜却没有逃的打算。
走出这间厢房,走出馥香楼,而后跪在夫家的脚边,哭陈自己的无辜,埋怨一个陌生女子死得不是时候,然后洗清自己,求他不要休弃自己?
这样就能逃出去吗?
囚笼里的日子好没意思,沈兰宜想。
冷风依旧在吹,这一次,却吹得她浑身都是畅快的。
沈兰宜跽坐在凭肘前,望了床上仿似在好梦中的方姑娘一眼,朝她笑笑,扭头捻起那封遗信,任它融进暖炉燃起的青烟里。
她解开头巾,用质朴的铜簪重新盘作少女的发髻,复又端正凭肘、理顺衣摆,高昂起头,朝着空荡荡的门口正襟危坐。
她就在这儿,等那姓谭的来。
第2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难耐的酷暑只剩一个尾巴。天边的夕阳将落未落,傍晚的风已经染了凉意。
京郊,官驿。
风越发紧了,园子里半黄不绿的竹叶被吹得窸窣作响。
毫无雅趣,只吵得人脑仁生疼。
“夫人,该起身了。晌午后您一直躺着,小心走了困晚上睡不着。”
丫鬟珊瑚隔着帘帐,温声提醒着屋内的人。
“知道了。”
沈兰宜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闷闷的,像是仍旧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珊瑚又在外候了一会儿,本想再唤自家夫人起床,犹豫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
她家姑爷青年才俊,却外放到那流放的地界做了好几年官,今年擢选,好不容易有了新任命,得以重新回到京城。夫人也跟着他连赶了数月的路回京,风尘仆仆,如今正是累的时候,多休息休息也无妨。
屋内,沈兰宜的状况却不太妙。
她双目紧阖,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的,背脊因抵御疼痛而过度用力,蜷得有点像个虾米。
风吹竹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像火苗在熊熊燃烧;枯弱的竹杆被风刮倒怦然作响,像被火烧断的房梁,不断爆裂砸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