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来,许氏讨厌这个儿媳还多过沈兰宜。
“金氏,来。”许氏点了名,她半靠在引枕上,幽幽地继续道:“把药端来。”
金嘉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碗和汤匙,半蹲在许氏跟前,姿态别扭地舀了药吹凉,再送到她嘴边。
沈兰宜倒也不躲懒,她环视一周,主动接了正在点炉子的丫鬟的活儿。
其实哪缺伺候的人呢?沈兰宜早就想明白了,这后宅的女人手中的权柄实在不多,想要立威严,就只能踩在其他女人的头上。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都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这样人踩人的事情,放在后宅这乏味的一亩三分地里,就显得有点好笑了。
许氏吃着药,余光却也没忘往沈兰宜这边扫一眼。她点好炉子,在铜盆里濯净了手,又去装模作样地看早饭好了没有,给端了进来。
当着金嘉儿的面做这些的时候,沈兰宜其实有点儿想笑。
这些都是她前世最爱干的。看着很忙,实际上根本没做什么,那些磨人的、不讨巧的活都留给旁人干去了。
金嘉儿一边端着滚烫的药碗喂着药,一边分神看沈兰宜这边的动作,还没来得及目瞪口呆,手下一个不留心,汤匙一哆嗦,不小心磕到了许氏的牙。
金嘉儿被唬了一跳,手下意识一松,瓷质的汤匙啪地掉到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褐色的药汁溅了出来,许氏皱了皱眉,厉声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家中是如何教养你的!”
久病的人难有好脾气,伺候吃药的这个人是最容易被迁怒的。
沈兰宜从前在这上面吃了很多亏。她确实尽心尽力地侍奉了,但这不影响许氏后来看到苦药汁子就会想到她,想到她这个也不讨巧的儿媳。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沈兰宜适时开口,打断了许氏还未出口的斥骂,又提高声量,叫了外头洒扫的丫鬟进来清理。
许氏火气好歹下来一些。
金嘉儿偷觑一眼沈兰宜,暗骂了一声自己的丈夫假传情报。
不是说好的沈氏沉闷又老实吗?那眼前的这位究竟是谁!
心里怎么腹诽不论,金嘉儿再开口时倒是可怜巴巴的,“母亲,是儿媳不好,粗手笨脚的,也干不来活儿……”
许氏睨她一眼,道:“干不来活儿,那便不干了罢。”
金嘉儿还来不及高兴,紧接着,就听见许氏话锋一转。
“我身子不好,料理不动府上这么多事,想着找个人来接我的班,金氏,你既干不了,那便……”
沈兰宜眉心一跳,她抬起头,正对上许氏的眼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金嘉儿忽然热切地开口,截断了话茬。
“母亲,儿媳虽然驽钝,可愿意跟着您学!”
第9章
沈兰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太精彩。她一言不发,只垂着眼睫,听金嘉儿在旁尽情发挥。
要说的话,其实金嘉儿确实也是个人才。
光这切换表情的流畅程度,就远非一般人可以匹敌。
她似乎也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撒娇卖痴浑然天成。
许氏明显被金嘉儿架得烦了,怠懒理她,只重重咳了一声,眼神依旧停在沈兰宜身上。
“你四弟妹说了这么多,那你呢?你可愿意学?”
沈兰宜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是一个进退维谷的陷阱。
答得好,许氏觉得她圆滑;答得不好,怕是又觉得她木讷。
既如此,她倒不纠结了,脱口而出道:“母亲,儿媳想学,却怕自己有心无力。儿媳本就才回京,对家中事务一概不熟悉,担心闹出笑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