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

董小贞定定看着他,放下手里那把菜刀。

她认出了。竺乐知道她一定认出他了。他手忙脚乱地抹掉眼泪,把沾湿的碎发挽到耳后,无比虔诚地又唤了一声:“妈妈。”

哽咽:“我好想你啊。”

话音落下,董小贞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女人抓乱头发,竟抄起橱柜上沸滚的热水壶,无一丝犹豫,往竺乐脑门砸去

后来竺乐的哭声把事情闹大了。

万幸,他躲开了那个足够要他命的热水壶。然而热水炸弹笔直摔在他脚边,沸水泼溅脚踝,痛得撕心裂肺。他明明想要坚强,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泪水决堤,他似要把这十二年空缺的哭喊都还给他母亲。

而董小贞紧紧抱着女儿,似躲瘟神似的缩在角落,“别过来......别过来...别...”

他们先是惊动了邻居,而后是居委会,居委会喊来董小贞妹妹,一个叫董小雅的女人,把竺乐带到小区外面。

没有人管竺乐脚踝的烫伤,而他也感觉不到疼痛,抓着书包肩带,只会重复一句话:“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董小雅并没有施舍他多少好脸色,冷冷道:“你说她为什么不要你?你该去问你该死的爸!”

“...为什么...为什么...”

“这辈子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这里没有人欢迎你!”

“为什么...”竺乐抬起肿胀的眼,泪腺已经落不出眼泪,“为什么.....”

董小雅白他一眼,转头就走,而竺乐连忙跟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抓住亲小姨挎包的肩带:“为什么...为什么...”

“轰。”

脑子一片空白。

剧痛从鼻梁骨,蔓延整张脸颊。

董小雅一皮包甩在他面门上:“你再纠缠我报警了!”

竺乐摸摸鼻子,有血:“为什么...”

好多血。

他流不出眼泪,所以开始流血了是吗。

董小雅看着他两道鼻血止不住淌,老头衫上开出大红花,竟露出大仇得报的痛快:“要怪就怪你爸。”

竺乐张开掌心,一滩血淋淋的红,再张开嘴巴,他发现自己无法组织语言了。是的,情绪失控时他会语无伦次,“奶奶...奶奶说爸爸妈妈在月海赚钱...赚很多很多钱...爸爸妈妈在月海赚钱...赚钱...”

“你奶?共犯!都是共犯!”

“还赚钱,赚tm的钱!你爸在蹲牢子,还要蹲二十年!”

竺乐定定看着她。大脑渐渐从一片空白,蔓延成一片模糊的血色。

董小雅在说什么,他听不清。

“我姐好端端一个大学生,前途一片光明,被人贩子拐到山区,被你爸用铁链关了六年!”

“你今天还敢找来!?你tm哪来的脸找来!?你这个强奸犯的小孩!!”

“你就该死!你就该走在路上被车撞死!!”

他看到董小贞的影子出现在她脸上,一字一句,张口闭口:“你就该死。”

他垂下双手,也垂下了头:“……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晚些时候,竺乐找到了月海市监狱。报上姓名、关系和户口本,竺立民就被带到了探监室。男人剃了光头,穿着囚人衫,木然地打量他,许久,露出一道讽刺的笑:“你长得像我。”

千万句质问,都在此刻失去了意义。

竺乐看着竺立民的脸与镜中自己的倒影渐渐重合,再无法控制肺腑深处翻江倒海的情绪,掐住喉咙,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