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她的神情是那样淡然,如隔着朦朦烟云,看不清内里的底色。

她还是如初见时一样倔强骄傲。

庚九郎知她是不愿原谅自己,也不勉强,只在心中自嘲地叹了口气。

想他庚九胡作非为小半生,驭女无数,居然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梦到那方小亭里娇俏的红衣女郎,梦到她恨恨的那句“王八蛋、龟孙子”的咒骂声。

那咒骂声从愤怒到婉转,最终转为缠绵悱恻的柔媚娇吟。

醒来时望着躺在身侧的不同佳人,竟觉得心里空空,过往际遇恍如黄粱一梦。

只盼来生,他庚九洗心革面,能做一个如谢二郎那般周身清正,知礼明仪的世家子,也遇到一个如她那样神采张扬,桀骜不驯的小女郎。

两人离庚家席后又遇龙亢桓家几个子弟。

萧皎皎只认得桓五,其他两个都是面生的郎君,一个年长些但极为苍白瘦削,一个风华正茂俊雅秀逸。

谢暄小声与她介绍,年长的为桓二,年轻的为桓七。

桓二,萧皎皎是早有耳闻,那个辜负始安、另娶庚妇的负心汉。至于桓七,是崔家给崔瑗定的世家联姻的夫君。

只是桓二的模样与她想象中的大有出入,世家郎君一般养尊处优,保养极好。

可观这桓二不过年岁二十五六,本该是清俊郎君,此刻却是面色如纸,瘦骨嶙峋,眼窝凹陷,形容枯槁,满头黑发里竟还掺着一些银丝白发。

青年生白发,姿容已颓萎,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桓五郎性子直爽,大步上前作揖恭贺:“如晦喜得千金,明珠入手,五郎向你道声喜。”转而看向萧皎皎,道:“乡君为母不易,辛苦、辛苦。”

谢暄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虚礼。”

桓七与谢暄只是点头之交,以目示意后就径直去了宴席。

桓二郎由下人搀扶走到谢暄面前,看了他身侧的妇人一眼,目光晦涩,声音喑哑:“如晦,这是晋陵公主吧?”

谢暄笑叹:“晋陵被贬,已经不是公主了,如今是乡君。”

桓二郎打量了萧皎皎一番,赞道:“晋陵依旧有公主的傲气。”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晦,我真羡慕你啊,能与公主终成眷属。”

两人同是世家子,同娶皇族公主,只是结局迥然不同。

谢暄知他心中遗憾,道:“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桓二郎怅然若失地笑,口中含含糊糊道:“有的人活着如同死去,有的人死了却永远活着。”

说完他捂嘴重重地咳嗽几声,旁边有仆人递上一方白帕,他拿起拭了拭手掌和嘴角,隐有淡淡血迹。

桓五郎命下人赶忙送桓二郎回府,转头朝谢暄和萧皎皎干巴巴笑了两声,无奈道:“我二哥就这样,神神叨叨,脑子不太清晰了。”

“他还日日服寒石散吗?”谢暄问。

桓五郎点头:“对,无人劝得了,酗酒服石,不愿戒、不愿医,身体已呈溃败之势。今日他听说你与晋陵办满月宴,强撑着非要过来瞧瞧。”

他脸上掠过一丝讥诮的笑意:“瞧什么呢,不过是心里不得圆满罢了。”

桓五郎又继续忿忿不平道:“真搞不懂你们,一个二个多好的世家郎君,一沾了女郎、动了情,都跟疯了似的。你是,我二哥更是。我二哥整天晚上不睡觉,吃醉了酒,服一堆寒食散后,对着满室始安公主的画像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他沉沉叹息一声:“就连心思最多的王三最近都为女色昏了头,为了个同族庶女,罔顾人伦就罢了,还情绪失控变得喜怒无常,简直不可理喻。”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道温和沉稳的声音:“桓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