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为什么说“一人当工人,全家都光荣”了,因为一个人当上工人,是真能养活全家!

这话才广为流传。

江红梅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消失,她本来就热,心里燥,哪有当妈的服软求人的道理,于是拧巴着干巴巴地说:

“你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一个月能花多少钱?再说你都这么大了,不得帮家里分担点儿,再过两年嫁人,也该提前存嫁妆了。”

林巧枝有点奇怪。

她离开红旗厂去湖南之前,江红梅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她之前可一句没提工资的事。

知道她在补身子,吃好的,想涨力气,还一个月会给她塞一两块钱,要知道没转正的临时工工资和学徒工差不多,也就十几块。

江红梅自己还是抠抠搜搜的,舍不得买好吃的,却愿意给她塞一两块钱。

她静静地凝视江妈那张紧张中带着焦急,疲惫中有些忧虑的面孔,忽然开口:“家里缺钱了?”

江红梅在腰侧擦了擦手心黏腻,知道闺女不爱听,只能努力委婉地说:“也不是缺钱,就是你阿公和奶奶都要做寿了,咱们当晚辈的……”

过寿总不能和平时一样吧?而且都知道他们家是双职工了,现在领两份的工资!

林巧枝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转身去拿抽屉里的粮票,去食堂打菜,“是谁花钱了?是我爸?林家栋?还是哪个亲戚?”

以江妈勤俭节约、计算着过日子的方法,一定会早早攒好这份钱。

双职工的工资不少了,就算现在全家都吃食堂,也不至于过寿的钱都拿不出来。

林巧枝忽然脑子里一闪,站在门口回头看门内的江妈:“是林家栋吧?他找谁学的钳工?”

这年头学个手艺,不管是木匠,铁匠、电工、钳工,都是要托人情、找关系,或者花钱的。

什么都不想出,那就出人,给人家当学徒,给人免费干活,等学出了徒,再在师傅手下帮着干几年活。

“行了!”江红梅声音一下就炸了,她腮帮子颤抖,“问!问!问!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钱去哪了?钱去哪了?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还能把钱吃了吗!!”

林巧枝默然。

又一次,看到了那些让女人变得面目可憎的泥巴,污泥翻涌狰狞可怖,黏在身上难以甩开。

她闭了闭眼,后退两步,转身出门,“我去打饭……以后不问了。”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她回忆起小时候睡梦中被低声争执吵醒的夜晚。

“家里的钱呢?你是不是又拿回去补贴娘家了?”

“厂里发的罐头呢?上次清明节回去扫墓我就忍着没说,你三妹给她孩子穿的什么?是不是你拿给她的?”

“让你过年少给点,少给点,你又不挣钱,不知道挣钱多难。”

……

等到第二天睡醒。

江妈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继续做饭洗衣服,开始新的一天,只是无形中气势就更弱了一两分。

林巧枝从食堂打回来饭菜。

才走到二楼的走廊上,靠近家门,就能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声音。

江妈抹着眼泪,“生她有什么用,白养这么大,供她读书,给她吃给她穿,现在翅膀硬了,一点工资都不往家里交,还要我这当妈的求她,你说说我受苦生她有什么用?”

“行了!”

另一道声音明显带着暴躁,“她都要出去住了,你还想着那些工资。”

“我今天被工友问,脸都是火辣辣的!让你对闺女好点,好点,你回娘家少给一点寿礼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