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她的帕子,把她拉近了些擦眼泪,“那你哭什么?”
她说,“我可怜你。”
他呼吸一滞。
风吹过他们之间,吹散了两人指尖残存的火药味儿。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机护圈,似乎借此就能抵挡心中某处细微的塌陷。
“我没事……”他最终只是说出这苍白的三个字。
季绫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还带着鼻音,“我中午吃得饱饱的,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觉。若是有约,三点多才起,若是没有约,能睡到四点多。午觉睡得长,晚上却困得早。粟儿打趣我,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睡觉,幸好不是个丫头,不然要被主子打的。前几日我生平第一回睡不够,白天总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做什么都没力气。”
他声音越发软了几分,“我没事,别担心。”
季绫只垂下眼,不再多言。
她见过那些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人,以为那是苦难的样子。
或者像周青榆,每一次现实的灰暗都会嘲弄她的信念,把希望一点点剥夺得只剩骨架。前进或停下都痛苦。
这几日见了他,才发觉还有另一种苦难
玉茗珍馐不敢入口,绣枕罗褥难以安眠。
“好了,别哭了,我陪你去吃饭。”他说。
季绫的语气越发柔软了几分,“那以后你试试午睡吧,哪怕半个小时也好,养养精神。”
季少钧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季绫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远处的江面上,铅灰的云层越压越低。
“要下雨了。”她说。
“嗯。”
她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快走吧,在路上下起来就不好办了。”
他终于低声道:“好。”
雨前的漢昌越发闷热,空气像是一块沾了水的缎子,沉沉地裹在人身上。
好在要下雨了。
等暮春初夏的第一场暴雨落下,这难耐的闷热就消散了。
季绫拉着季少钧去了她常去的一家饭店,店面不算奢华,但胜在菜式地道。
一落座,她熟门熟路地点了一桌子菜,红烧蹄筋、卤牛肉、香酥鸭、老母鸡汤,还有一小盘酸萝卜解腻。
等菜时,下了雨。
雨砸进窗棂,街上成了一片狼藉的黑影,檐下全是躲避的行人。
菜一上桌,红烧蹄筋被浓油赤酱包裹,色泽油亮,胶质丰厚,筷子轻轻一碰便颤巍巍地晃动着。
牛肉切得薄透,沾上泛着红润的油花,趁热送入口中,鲜嫩而醇厚。
她吃得津津有味,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鸡汤。
鸡肉炖得软烂,筷子轻轻一撕便骨肉分离,汤底浮着几颗枸杞,散发着香气。
反观季少钧,他吃了几口之后,只坐在一旁,替她夹菜倒茶。
她皱着眉头瞪他,“你到底吃不吃?”
他淡笑着看她,语气温和:“我吃够了。”
“没够。”她蛮横地说。
季绫拿自己的白瓷小勺子舀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牛筋,半透明的胶质闪着诱人的光泽。
她又夹了一小筷珠圆玉润的白米饭,就着酱香浓郁的汤汁,喂进他嘴里。
她学着他教她的那副严厉语气,命令道,“吃。”
他轻轻笑了,张口含入。
牛筋入口即化,汤汁醇厚绵长,他细细咀嚼,面颊肌肉随着咀嚼微微收紧。
他咽下,喉结滚动,又抿一口茶,而后擦净唇畔的水珠。
季绫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吃得斯文极了,像一只不慌不忙的大猫。
怎么会有人吃饭也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