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榆醒过来是在第二天夜里。

她看见季绫守在床边,米儿坐在屋角,一只手轻轻摇着竹篮,篮里那孩子睡得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草药味。

她头痛欲裂,腹中空落得像被掏空了。

她转头看着季绫,声音发干:

“她……是不是出来了。”

季绫点头:“是。”

“女儿。”

青榆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忽然眼泪滚下来。

那之后的每一天,季绫都守在她身边。

她不问、不逼、不劝,只是在她崩溃时把她抱紧,在她夜里呕吐时喂水,在她咬着枕头哭时轻轻拍背。

她离了店,把后头的活分给宝姝与季少钧。

白天,宝姝喂奶、换尿布、洗被单,她照顾周青榆,季少钧顾店。

晚上,孩子睡不了整觉,她便抱到自己房里,叫米儿去陪周青榆。夜间季少钧抱着那孩子,坐在炭火边,一边陪着她清点账本,一边轻哼着漢昌城城哄孩子的旧谣。

偶尔那孩子哭得凶,怕吵到周青榆,他就抱着下了楼,在铺子里踱步,嘴里低声道:“你娘在病着,等她好了就能抱你了,别吵……”

这日,铺子里进了新货,季绫忙着清点收仓,上来得比平日晚。

夜间小屋只留一盏灯,暖黄的灯光映在墙上,晃出一个摇篮的影子。

季少钧穿着旧毛衫,怀里抱着那孩子,坐在窗前的摇椅上,微微晃着。

孩子咿咿呀呀哼唧几声,蹙了蹙眉头,手指在他胸前一划。

“你干娘……不是你亲娘,比亲娘还紧张你。”他说着,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悄悄跟她讲秘密:“你知道吗?绫儿当年说,不想带孩子的。可你来了之后,她比谁都会哄你。夜里你一哭,她睡梦里把我的胳膊当奶瓶,抓起来就要喂你。”

他把孩子抱得更紧些,来回摇晃,那孩子慢慢睡去。

脚步声细细碎碎地从屋外传来。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季绫换了身干净的绒布家衣,头发松松挽起,眼角还带着终日睡眠不足的倦意。

她一进来就看见孩子在他怀里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

季少钧坐在窗边,整个人陷在旧摇椅里,偏着头,似乎也睡着了。

季绫倚在门口看了半晌,走近他身边。

他立即就察觉了,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绫儿,来了。”

她从身后环住他的脖颈,下巴搁在他的头上,低声问,“你遗憾吗?”

“遗憾什么?”

“我们没有孩子。”她说。

季少钧抬眼看向她,满目温柔,“人生小满已是难得,如今与你日日相伴,已是我的圆满。”

她望着他眼底那一点融化不开的深情,忽然觉得心里一动。

“你还记得我头一次抱小孩,是在什么时候吗?”

“记得,”他笑了一下,“你十五岁,府里亲戚来串门,你抱着别人家的儿子怕得发抖。”

“那时候我不晓事。”

他侧头吻了吻她额角,“那时候没想过能跟你有现在。”

季绫把孩子轻轻从他怀里抱起,孩子没醒,只皱了皱鼻尖。

她抱着,忽然轻声说了一句:“那你下辈子还要来找我,我们自己生。”

“也许,我更贪心一点。”他说,“我想生生世世。”

这一年香港雨水绵长。

季绫撑着油布伞在街头买布,听街角茶楼的小掌柜说起:“教会女校在招新先生,最好是识字、有旧学底子的妇人。”

她记下了,回到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