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绫将表格收进怀里,抬头望着天边一缕淡金色的日光,才猛然意识到:

这偌大一个厂子,如今真是她一个人做主了。

她拢了拢衣领,往炉区走了几步,迎面却撞上一位着急赶来的厂务工头,“季厂长,出事了。”

“说。”

那工头连连说,“焦炭供应断了。”

季绫脚步一顿,眉心轻蹙:“怎么回事?”

工头吞了口唾沫,撑着干巴的嗓子开口,“原先定下的供应商福源焦业。今早送货的到了半道,给拦了回来,说接到上头口令,不准给我们供货了。说是新签了大户,合同临时作废。”

季绫道:“我们有合同,莫非他们不认了?”

“还说……除非拿出军部新批条文,否则不许再接货。”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季绫道。

炉区远处,风卷起一线蒸汽,蒸汽里传来初火灼金属的“哧哧”声。

季绫进了办公室,将厂区的煤灰和蒸汽掩在门外。

周知言正在算账,见她这副样子,忙问,“绫儿……怎么了?”

季绫将方才之事说了出来。

周知言单手扣着杯盖,眉头微皱,“焦炭一日不来,炉就得停火。咱们第一单就交付不了,日后怕是……”

季绫抬眼望向远处炉塔,脸上的神情一寸寸沉了下去,“有人怕我们真把第一单做出来。”

“谁?”周知言问,“蒋的人、商会的人、对家的人,如此一想,怀疑对象太多了。”

“既然不确定,那就去查。”

周知言蹙眉,“只是,他们防备我们,怕是不好查。”

“粟儿,”季绫回身看向坐在一旁吃柿饼的粟儿,“你去一趟福源焦业,别带名片,别报姓,穿小户人家的行头,像刚接了工程的民营包商。”

粟儿讪讪地放下了柿饼,“我?小姐,我小打小闹打探些消息也就罢了……”

“性命攸关,不是推脱的时候了。福源焦业都认得我们,米儿嘴又笨,何况你从前替我打探消息都很好。”

“小姐,查什么?”

“查账,查发货记录,查库存去向。”季绫顿了顿,捻了捻杯盖:“尽快。”

粟儿点头:“我记下了。”

她才刚转身,就听季绫补了一句:“……小心点。”

三日后,黄昏时分。

粟儿回来了,一身焦灰味儿,鞋跟还带着车辙泥。

她刚进门,连水都没喝,直接将一份包好的账单摊在季绫面前:“小姐,是王家的。”

季绫正给窗前兰花换水,听见这句,手中瓷盏一顿。

“王会长?”

“王家的‘荣源实业’。”粟儿从怀里抽出一张影印的合同副页,“这一笔供货刚签,就是原本要供给咱们的单子,只是我不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

季绫没动,只将那一页翻过,仔细看了签章。八百吨,一次性结清。

金边纸张,钢笔字迹,落款处“鸿影”二字飘飘然,末尾还压了王会长的私印。

她望着那印章,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忽然笑了,“原来,是她。”

“有办法了么?”周知言连连问。

季绫笑了笑,“她不好搞,可她妹妹倒是个没经过事的大小姐。”

周知言想起那日牌桌上王丹歌和季少钧的亲密,问,“你是要……”

“先前都督府拿我当饵,如今,该反过来了。”季绫道,“粟儿,去给王五小姐下帖子……就约在,法租界的洋房。”

……

法租界。

王丹歌拎着皮包踏进屋,一边脱着手套一边打量:“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