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常有季家的消息,漢昌人熟知意气风发的季司令、季家温文尔雅的三少爷。
这种人总与自己的现世生活太远。
然而,今天,他们竟在这里,看见了他
他缓步穿过人群,黑色的军靴在青石地板上踩出清晰的回音。
围观的人只敢远远看着,交头接耳,却没人敢上前搭话,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他们本以为,今日的主角是周家大少爷,结果,季司令带着兵,带着枪,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婚礼现场。
自然是送亲
但他们隐约觉得,今日这场婚宴,恐怕不太平。
沿江大饭店的一楼是镂空的,从矗立的欧式浮雕的大理石立柱之间,即可窥见长江。
夜间,这里常有热闹的舞会,琉璃灯下,香槟、爵士、红唇、丝绸,洋气得像另一个世界。
宴会厅设在二楼,铺着大红色的羊毛地毯,宾客们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鎏金栏杆外,白俄乐队的萨克斯忽而被楼下的喧哗声打乱。
正与英领事捧杯的周柏梧听到外头动静,微微皱眉,抬脚出来看个究竟,却迎面撞上了季少钧。
季少钧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冷声问,“她在哪?”
周柏梧的视线扫过他身后跟着的一干举着枪的士兵,目光定格在季少钧腰间的枪上,皮笑肉不笑地,“这扮相,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抢亲……”
话音未落,季少钧已收回目光,迈步上楼,完全无视了这位新郎的存在。
周柏梧脸色一沉,伸手想拦,却听到“咔哒”一声,几名士兵瞬间举枪,挡在他面前,枪口直直对准他的胸口。
周柏梧蓦地停住,瞥见自己映在枪管上的脸扭曲成了条状。
水晶吊灯的光晕突然凝滞,宴会厅内的宾客们瞬间噤声。
唯有外头江风掠过,吹动大红绸缎,发出“簌簌”声响。
周柏梧一时挣脱不得,只得对着季少钧的背影,压低了声音,“你在她的婚礼上也不收敛,想让她难堪?”
话音刚落,季少钧碾过地毯上的玫瑰残瓣,斜睨了他一眼,“怕记者听不见么?
果然,外面的人群已然躁动起来。
正说着,围观群众听到里头的动静,纷纷探头,“怎么了?”
“动枪了,吓人哦。”
“快走快走,不要命啦?”
“据说这回的婚事,是四小姐自己定下的。”
“果真?”
“哎,这可奇了,既然是她自己选的,那怎么季司令亲自带兵来了?”
人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惶恐。
沿江饭店的二楼十分通透,回廊竖着几根白色大理石浮雕的立柱,立柱之间是半人高的白漆葡萄藤纹样的栏杆。
站在这里,能远远望见江面起伏的波光,也能听见宴会厅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
季少钧站在楼梯前,没有立刻上去。
宴会厅在西,休息室在东,宽阔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
宾客们已经去了宴会厅,空旷的二楼只剩下风声穿堂而过,和他孤独而沉稳的足音。
是早秋的天气,并不算凉。
又是下午,太阳透过开阔的立柱照进来,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
季少钧扶着漆得油亮亮的柚木扶手,手指微微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毕露。
她,就在楼上。
数米之隔。
第一阶台阶就在脚下,可他却停住了步子。
心跳很沉,像是鼓点,一声一声,撞击着胸腔。
她专程挑了他不在漢昌的日子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