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说我手里的课题数据还没弄完,中途换人他不放心,给我延了一学期。”
她没立刻说话。
屋子静了两秒,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周柏梧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垂着眼,低声道:“我……可能要明年春天才能结业。”
季绫将杂志合上,结果他手里的信瞧了瞧,又放回桌上。她握住他攥得发白的手,安慰道,“没关系。你多读一学期,算什么大事?家里是不用担心的,也不知为什么,革命党打来了,却不动咱们,如今厂子里倒是安稳。”
他看了她一眼,仍蹦着神经,犹豫道,“你在这儿,每回厂子里都攒一个月的文件给你瞧。我现在最怕漢昌来信,那几日你熬夜看,都睡不安稳。”
“我们不是说好,等你拿到学位一起回去就结婚么?何况,你为我让步那么多,如今我不过是每个月熬几天夜,晚起也就是了。”
周柏梧心中动容,索性丢开了信搂住她,“绫儿,辛苦你了,你真好。”
“等下个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她顿了顿,轻声笑了笑,“我们还没买新衣服呢,也没准备伴手礼,不能空着手回。”
“绫儿。”
“嗯?”
“你真比我想得还要好许多。”
“你以前不是说了吗,”她贴着他衣襟,声音发闷,“我在哪儿,都能长得很好。”
他察觉出来,自己那时说的是,“她在自己身边也能长得很好”。如今她这样说,是她一点温和的反驳。
不过,事实如此。
也许没有他,她也能长得很好。
如今的天气越发冷了,窗沿结霜,天未亮时地板踩上去凉得像冰面,厨房的炉子也得提前烧热才敢煮粥。
周柏梧最近终于完成了教授给的一大堆活儿,有空写自己的论文了。
屋里常堆满书,他急着核对某一段资料,她便把信纸一页页排好,装订成册,再亲自去邮局寄。
此外,她已经习惯每天五点半,跟周柏梧一起起床。
早上两人一起站在洗碗池旁洗漱,煮水,烧稀饭,是一天内难得清醒地相处的时刻。
为了早些毕业,周柏梧白天或是在图书馆,或是在做田野调查,几乎不回来。
晚上回来时已经是半夜,季绫早已睡着了。
偶尔两人打趣道,写论文比保险套还管用,若是规定全天下的男子每年交一篇论文不然年底结算就拉出去枪毙,他们太太的肚子倒要轻松许多。如今周柏梧别说做了,连那念头都没有。
季绫偶尔想,见他眼底一片青色,又不忍闹他。
账房每月两次寄资料来,一是产量报表,一是资金流速表。熟能生巧,季绫现在看这些不慢,写回信也不慌,每一笔货、每一条运输线路、每一个成本波动,她早已了然于心。
中午她会休息一阵,洗衣、晾晒,把厨房整理完,再翻一两页书,偶尔抄几道菜谱。
日子过得不惊不喜,没有动荡,也没有喧哗。
如今心境平和,便觉得一日平安一日福。
偶尔有人来敲门,是送错信、或是换煤火。她照常开门,点头、道谢、退身,不多言语。
这日午后,她去街角书局取订的账本,顺路买了几颗萝卜和几块豆干。
路过那家熟悉的旧屋时,隔壁阳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あ……あなた、また……(是你,我们又……)!”
她抬头,是那位日本女学生。
对方披着灰格子披肩,手里拿着一叠笔记本,看见她时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季绫仰头,“こんにちは(你好)。”
“また会いましたね(又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