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那支钢笔,歪了一点,没放回原处。

椅子挪动过,没对齐。

茶盏里有水,杯沿粘着一层极细的唇印。

他低头看着这些痕迹,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没人说话,也没人进来。

他没碰那支笔,也没去收桌上的茶。只是靠着,右手还握着刚褪下来的手套,指节收着,关节一节节泛白。

屋子静得很,钟声敲了一下,是八点整。

洗漱过后,季少钧披了外袍,在屋中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

他慢慢解开衣襟,将外袍褪下,搭在一旁。手刚一掀开被角,指尖便触到一封薄薄的信。

素笺纸封,信口压得很平。

封面写着四个字:子和亲启。

灯光没能照得很亮,他坐直了身,把那盏台灯调高了些,将信纸铺开。

字迹一行一行落入眼底

子和,

这次我是真的走了。

也许回来时,我们又要生疏了吧……不过那样也好。

先前说什么做情人又做叔父,那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我把握不好分寸。

我到底还需要一位丈夫,一个能光明正大地与我并肩的人。

而这位丈夫,他的性子就算再温吞,也不会是个睁眼瞎,容得下我的过往、我们之间的事。

我不愿事情传开,使我声名扫地;也不愿割舍我一路求来的体面、托举我的交游、背后的门第、乃至我赖以立身的一切。

你不会懂一个女子若是孤身一人,脱离了正轨,被人指着说“失节”、“疯魔”、“淫妄”,那是什么样的下场。

多少个夜里在你怀里醒来,我心安无比。可欢喜褪去,我心里仍旧是恐惧。

如果世上除我以外,只有一人,我希望那人是你。

可到底不是。我不能活成那样一座浮萍孤岛,被整个世道推在边缘。

所以我走了,我们的事,就当是绫儿最后一次任性。最后一次,需要我的叔父替我收拾残局。

我希望你保重身体。我知道我父亲待你不好,若他将来真有什么报应,落在你手里,我不会怨你。

也希望你……去爱人。

原谅我自私,明明自己已经许了人,写下这行字,却还是盼着你只爱我一人。

可我不能陪你到老,不能永远在你身边。

我不愿看你老来孤独,踽踽一人。

绫字。

纸张垂在指尖,信尾的“绫”字落笔很轻,收得偏,墨色稍淡,像是她写到最后迟疑了一下,才肯落下。

光落在信纸上,一闪一闪,是灯焰晃,不是泪。

季少钧一直扣着信页,指节压得发白。

喉头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那张纸,没有合眼,也没有合信。

窗外夜沉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就那样坐着,坐在她最后睡过的地方,一直坐到天色将明。

都督府。

之后的几天,天色一团阴,地上的砖缝湿了一线一线的水光。

季绫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起了床,披了衣坐到窗边。窗扇开了一半,风吹进来,夹着潮气。

天井角那株樟树,灰得发青,枝叶一动不动。她就这样坐了大半个时辰,盯着它,像在等什么时辰过完。

她没再去找他。

他也没来。

没人提起他,连粟儿也学得安静了,照顾她吃饭穿衣,从不多嘴。

可下人们的嘴拦不住。

这日清晨,天光才浮上来,她坐在廊下翻绣样,绣框搭在腿上,右手执笔,刚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