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每当这时,顾俊对这个自以为是又刻薄阴暗的女人的厌恶就达到了顶峰。

一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抚养者,顾俊就觉得反胃,但黎佳偏偏很黏她的母亲,他只能跟着黎佳一趟趟往嘉定那破房子跑,他们把那房子重新翻修了一遍,同样的,他也厌恶那房子了。

……

现在他在她的又一个家里,看着她从布满裂纹的深红棕色沙发上捡起几件衣裙,拿在身上来回比划,

阳光下她颜色浅淡的眉毛揉在一起,绵绵的头发很长了,睡了一觉就打着卷儿地翘起来,贴在白皙的脖颈上,圆圆的脸蛋写满不堪一击的忧愁,都没有发觉他在看她。

她三十岁了,但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痕迹,她还是一个穿红色小皮鞋,坐在昂贵钢琴前弹唱《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的少女,这间被遗忘在九十年代的民房就像那一段鎏金岁月的缩影。

那是她怀念的金色童年,可对他一个出身棚户区的上海青年来说却是一片空白。

她藏在这个衰落的小城堡里,而顾俊是闯进小城堡的不速之客,这让他想起幼年时看的一部动画片,但他记不清了。

“黎佳?黎佳!”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顾俊,黎佳放下衣服去开门,铁门外是一个男孩的声音,被挡着看不清脸,只隐约看见一件黑色或者藏青色的羽绒服,极短的头发露出白净的额头。

“黎佳,我昨天晚上看过了,是楼上张阿姨家的水管漏了,不是你!但我修好了已经,早上去修的!”

“哦!”黎佳听到这个开心了,洗手间滴滴答答漏了好几天,都结冰了,白瓷砖地板,一踩一个黑脚印,总感觉拖不干净,拿桶接都没用。

“谢谢你啊刘然!”她一笑就露出尖利的虎牙,直到跟他道了别,转过身来都没收起。

“新男朋友啊?”顾俊拿起茶几上的一个小罐子闻一闻,一股玫瑰味,她的东西他一向搞不清楚,这膏状物红红的软软的,像是唇膏。

“你在说什么鬼话。”黎佳心思全在一会儿的事情上,收起小虎牙,不悦地拿起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走进卧室。

“别随便拿人家小孩儿开玩笑,他有礼貌,也懂分寸,从来不像现在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的,见了女的就姐姐姐姐地叫。”

顾俊听了就笑了,翘着二郎腿,手套一下一下敲着膝盖,“是蛮懂分寸的,多大了?”

卧室里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一停,应该是在思考,“研一?还是研二啊,我忘了。”

“嗯,”顾俊满意地点点头,“又是祖国的栋梁之材。”

“阴阳怪气的,寒门就不能出贵子吗?”黎佳在卧室里小声嘟囔。

她现在不大敢得罪他,但即便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是要帮人家讨公道,打抱不平。

不需要她关心的人,与她无关的人,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心疼他们,有一次她手机在菜场丢了,顾俊带她回去找,菜场都关门了,本来没抱希望,结果卖水果的摊子门口有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靠着拉下来的卷帘门坐着,看见黎佳就小跑过来,把手机还给她。

黎佳平时嫌这个脏嫌那个臭的,那一天什么都不嫌了,那女孩穿了件脏兮兮的运动服,粉色的,全是泥和土,黎佳把她抱怀里,抱了又抱,钱夹子里的钱全给了她,五六百的样子吧,车开出去好远了还趴在车窗上往回看。

“回去看看你自己女儿吧。”顾俊没法理解黎佳,他们才是家人,她对和自己无关的人的强烈感情让他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