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鼻子像一粒黑色小纽扣,晶亮的黑眼睛在不开灯的夜晚都闪闪发光。

它那时候也很臭,一身烘干了的奶臭味,但全家人都抢着抱它,连有洁癖的母亲都把它放在胸前捂着,一口一个小可怜,快长大。

它长大了,也老了,它对全家人的爱没变过,可人类不会因为一只老狗的爱就忽略它的体臭和丑陋。

“人的爱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条件。”佳佳说,再一次抚摸迈克的头,

顾俊抬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事实上他一直不怎么说话,不怎么跟她说话,也不怎么跟她的父亲说话,甚至到了无视的地步,

以至于佳佳的父亲一开口说话,顾俊的嘴就闭得更紧,法令纹变得像刀刻一样深,眉眼低沉,近乎绝望地深吸一口气,逼自己挤出一丝笑容。

顾俊总的来说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发自内心地夸赞“小顾,你一点都不像上海人”的岳父,实在是没办法维持多少敬意和好感。

相对的,他跟佳佳的母亲聊得多一些,也相对轻松一点,时常会笑,听她说话时,那双总是忍耐着什么的眼睛里也难得地有一些专注。

佳佳的母亲是强大的,人心的强大势必会反应在生活中,她一个人还清父亲欠下的债,一个人靠炒股票赚了大房子。

佳佳想,顾俊在这个家里认同的或许只有母亲一人。

“我和顾先生要离婚了。”

饭桌上佳佳突然开口,架在骨瓷碗上的钢筷子又细又长,像某种凶器,碗里的麻酱浓稠得搅不开。

又是涮羊肉,第一百次、一千次涮羊肉,连最后一次都他妈的是涮羊肉,

他们就是这么喜欢用千里迢迢从甘肃老家运来的羊肉招待上海女婿,并配以芝麻酱、腐乳、韭菜花调出的蘸料。

每一次吃了涮羊肉,顾俊在开车回家的途中总是一路沉默,快开进徐汇的时候才开口跟佳佳说话:

“那蘸料吃得我想吐。”转向灯滴答滴答的声音响了三回,“但羊肉不错。”

然而今天只有顾俊一人动了筷子。

他低着头,夹一大筷子肉放进碗里,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麻酱里打两个滚再塞进嘴里,腮帮子鼓着,汗水从鬓角淌落。

锅子翻滚,白色水汽升腾,在屋顶凝成水珠,顺着爬满霉斑的墙流淌,碎花壁纸一开始是为了迎合二十三岁佳佳的少女心,如今早已发黄翘边,一遇水更是卷得厉害,

整间屋子都像被浸泡在发霉的水里,又闷又湿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