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儿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笑了一会儿不笑了,惋惜地瘪瘪嘴,“可又哪能呢?还是离掉了!”

“哎呀那女的我见过的,”公司客户经理叫赵燕,毕竟见多识广,不轻不重地白了秦美珍一眼,“也没那么漂亮,就是个子高点,反正我是不喜欢,凶相,一看就不好惹。”

“还是我们佳佳好看,甜甜的。”她一双狐狸眼眯起来,笑着趴低一点,凑到黎佳跟前说。

秦美珍再无意说话,优雅地擦擦嘴,端起咖啡起身往现金柜走了,金丝边眼镜链条在灯光下细细闪动。

秦美珍年芳五十一,到了退休的年纪也不急着退,总的来说是吃到了时代红利的一批人,十几岁就进了银行做出纳,家里拆迁分了好几套房,铜钿不少,老公下海经商顺风顺水,膝下育有一子,虽偶尔有一些微妙的传言,但都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至少每每说起“阿拉老公撒事体也伐会做(我老公啥都不会干)”,她嗔怒的语气里也还是甜蜜更多些。

她对黎佳就是很典型的上海人对外地人的态度,并不受“对新上海人同事要亲切热情”的企业文化的影响,她对黎佳一向不冷不热,不刻意刁难,但也绝不亲切,更谈不上欣赏,大家各司其职,上下班点头致意,偶尔聊两句最多,内容也大多只是吐槽一下鸡糟的客户,不会往热火朝天的方向发展,更不会谈及自身。

“别理她,”赵燕等秦美珍的身影消失在现金柜的联动门后才再次开口,“她就是嫉妒。”

“秦老师哪里用得着嫉妒我,”黎佳对赵燕笑一笑,“我嫉妒她还差不多,她一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也就是咖啡的苦了。”

可说到这里黎佳沮丧地察觉到了不对,除了原生家庭那鞋子里有沙子一样的不适感,她好像也没吃过什么苦。

除了刚上班因为听不懂上海话被客户骂得惨,还因为错账耽误网点下班被同事孤立,昏暗的白炽灯下她们冰冷又嫌恶的眼神她还记得一清二楚,那种无助的阴湿的绝望感就像十几岁上学的时候,在兰州零下的冬天里穿了一件没晾干的冰冰冻的羽绒服,趁着乌漆嘛黑的天色去上学,她就这么一路用体温一点点烘干湿衣服,等衣服干透了上午的课也结束了。

可奇怪的是母亲对她的照料其实还算细心,这样的情况并不多,可正如众人“袖手旁观”的眼神一样,那种又湿又冷还沉甸甸的感觉好像一直都陪伴着她。

但好歹她还有羽绒服穿不是?无论工作和婚姻,外人看来她和秦美珍都只是吃了咖啡的苦,可连秦美珍这样讨人嫌的中年妇女也没有哭天喊地、顾影自怜,相比较而言,黎佳恍觉自己是比秦美珍还要讨人嫌的矫情派。

而黎佳这一系列内心活动被赵燕尽收眼底,又成了另一番意味。

“你家老顾人真心不错,正派,有责任感,对你也好,”她支着脑袋诚恳道,“就是被前妻甩了,PTSD 了,别放在心上,再说了,老男人了嘛,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对小姑娘的心思没那么敏感,而且最近他们部门压力真的特别特别大,你多关心关心他。”她说着凑到黎佳跟前小声说:“你猜昨天我们去开会的时候大行长说什么?”

“什么?”黎佳好奇地看着她。

“说这个季度再完不成指标就都给我去跳楼!我陪着你们跳!大家一起死!”赵燕眼睛睁得老大,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就逼到这份儿上!你想想看,可怕吧?”

“还好啊,”她说着松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你家顾俊做得出,业绩这么厉害,过两年没准儿还真能混个支行的副行长当当,再过几年资历到了,大行长夫人就是你喽!”

黎佳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只是开怀的成分并不多,笑一会儿就各忙各的去了。

那一天的天气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