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年份最早的那一卷拿出来,放进摄影机的磁带仓,点击播放。
屏幕上出现的是 2001 年 5 月,凌捷和田嘉木举行婚礼的那一天。
两人当时不过二十四岁,却因为是校园恋人,已经谈了整整六年的恋爱。
田嘉木来自广东茂名。据他说,当地有句名言,每个在茂名出生的人都会努力离开那个地方。
但这个“离开”的目的地一般仅限于珠三角,而他一时兴起填了上海的志愿,已经是一种叛逆了。父母之所以应允,是因为祖屋的邻居当中有个会算命的瞎子,说嘉木啊,他是一只仙鹤呀,必定要远飞一趟才能真正成才。大学四年,父母一直期待仙鹤南归。临到毕业,他也曾考虑过去深圳或者广州工作,但最后还是因为凌捷,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留在上海。
而凌捷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徐玲娣人生最得意的杰作。后来考上 A 大,亲戚中间就有人预言她这样的长相和才能,一定会嫁给大老板。父母未必这样想,但也觉得她的将来一定不一般。但结果,她在学校里交了这么个不起眼的男朋友,一个外地来的瘦瘦的青年,虽然也是 A 大毕业,但才刚开始工作,身上没积蓄,家境也很普通,在上海租房子住。
两人都知道双方父母不赞成,便没跟家里要一分钱支援。田嘉木开始疯狂加班,主动要求出差挣补贴。凌捷每天自带午饭,不乘地铁,走一个小时的路去上班。极其偶尔一次出去约会,他们合吃一碗面,只看早晨九点特惠场票价五元的电影。
这些事,凌田听不同的长辈用不同的语气说过,凌捷自嘲,徐玲娣揶揄,田嘉木则更像是一种莫欺少年穷的得意,大概只有她,从中觉出一丝浪漫。
好在那还是 2000 年初,上海平均房价几千块的时候,年轻人靠节省是真的可以买房子的。两人就这样硬生生攒出首付,在教工新村同一个区,但地段偏一些的地方买下一套新建的 78 平两室一厅,用足了双方的公积金,刚领证就欠下几十万房贷。
婚礼也办得很简单,是在一家当时很流行,现在早已经倒闭消失了的自助餐厅里。
筵席上双方父母一脸淡淡的不情不愿,年纪大些的亲友也都有点莫名其妙,嘀咕哪有人结婚摆酒吃自助餐的?而且新娘子居然连婚纱都不穿,就穿个连衣裙。
年轻的同学、同事、朋友却热闹异常,一帮人坐两张长桌,说着,笑着,把酒瓶子传来传去,轮流敬新人。
凌田在摄影机那一小方液晶屏上看到他们,当年的凌捷和田嘉木真是男帅女美,身边也都是二十几岁的面孔,配上千禧年流行的服饰和妆容,十几年之后再看有点土土的,却又有种特别的欣欣向荣之感,每个人都那么意气风发,每个人都相信未来会更好。
田嘉木知道凌捷不喜欢喝酒,几乎全都替她挡了。喝到后来,同学起哄,一定要他对新娘说几句话。一向不善表达感情的他,大约也是酒壮了胆,走到临时搭的舞台上,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安静片刻之后,开口用粤语对着凌捷清唱:“为你钟情,倾我至诚……用那金指环做证,对我讲一声终于肯接受,以后同用我的姓,对我讲一声 I do,I do,愿意一世让我高兴……”
凌捷站在台下看着他,双手拢在嘴边对他喊:“同用我的姓行不行?”
旁边许多人起哄,也跟着问:“行不行,行不行啊?”
田嘉木在台上看着她,笑着点头,唱到第二段副歌部分,便把歌词改了:“以后同用你的姓,对你讲一声 I do,I do,愿意一世让你高兴……”
那一瞬,凌捷捂住面孔,但眼里还是能看到泪光闪动。
十六年之后,画面之外,凌田也听到了这首歌,竟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