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只无形的手,生生将他拽入深渊。

抹不掉,避不开,逃不脱。

他想要离开,眼前俱是浓雾一片,无论朝那个方向,都是同样的黑沉、鬼祟。

“……阿彧,阿彧,不要重蹈娘的覆辙……阿彧!”

悲戚的女声萦绕在他的耳边,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开。她哭泣着,一遍遍控诉着:“为什么?为什么阿彧!”

深入骨髓的寒意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而后是熊熊的烈火。幼小的身躯被男人紧紧钳制住,双手强按着他的肩膀,逼迫着他亲眼看着那吞噬掉一切的火焰。

“看,你要亲眼看见!这一切是谁带来的,你要记住!”

那嗓音粗重嘶哑,喘着粗气:“报仇,为你娘报仇!为娄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报仇!”

那双大掌拼命地摇晃着孩童的肩膀:“看到了吗,裴彧!”

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滚烫的气浪几乎要将他掀翻,脸颊上的泪痕被火焰烤干,五脏六腑都要被强逼着移了位。

“终有一日,你要把那些本该属于你,属于娄家的东西都抢回来!”

“别忘了今天的恨!”

裴彧呼吸匀长,这样的梦境他自小做过无数次。他已然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安然等待梦醒的那一刻。

这些梦中出现着的扭曲身影,也逐渐从幼年的张牙舞爪,变作成年的虚张声势。

黑暗的潮水渐渐消退,沸腾的海面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却不似从前那般寻到前路,而是被越来越厚重的浓雾包裹着,逐渐无法呼吸。

“殿下……”

裴彧眼皮轻颤。

“殿下!”

那轻柔的声音染上几分娇,又软了下来:“殿下,是做噩梦了吗?”

一束明亮的光线倏地划破了浓雾,顺着声音,他一步步往前,伸出手,朝着那光芒走去。

“蕴之……”蕴之猛然一声佛钟声响,将他的头颅撞得欲裂,一道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念珠的拨弄声,响起在他耳畔。

“你执念太过,或许无法善终,可知?”

“我知。”

一声幽幽的叹息。

布满皱纹的、干枯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发,低声念着什么,越来越快,越来越低。

珠串骤然断裂开来,无数珠子滚落在地,堂中烛火猛烈飘摇数刻,终于熄灭了下来。

“此一道,十死无生。你若愿意,便去吧。”

“多谢。”

风雪凛冽,长夜将至。积雪深覆玄黑大氅,他不曾回过头。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

“……是斩断,还是再续,皆由心意。”

轰然一声雷鸣。

裴彧睁开双眼,那只佩戴了多年的扳指终于不堪其力,碎作齑粉。

指骨渗出丝丝鲜血,刺痛的感觉反而让人更加清醒。

如若这梦境,当真是前世。

如若她当真是他前世未尽的尘缘。

裴彧双手发冷,血液从喉头不受控地涌出,咳了出来。

徐公公本守在殿外,听闻咳嗽声响,进来一看,吓得一抖:“怎、怎么呕血了呢……”

裴彧挥开他扑上来搀扶的手,随手抹掉血迹:“退下!”

不知何时,他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狠戾,如同沉积了多年的风雪终于在山风之中,被吹拂到了一切尚未发生以前。

连绵不绝的佛音涤尽脑中万千思绪,直到他站起身来,扶住那摇摇欲坠的小案。

“太子妃,在何处?”

徐公公瞥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殿下身上多了许多沉肃与威严,像是……帝王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