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忆里,林念念时常哭,因为尼采,因为曹雪芹,因为亦舒,因为福克纳……但很少因为生活。她太文艺了,把文艺做成盔甲穿在身上。人间烟火,五谷杂粮,似乎对她都是亵渎。

研究生毕业后,林念念考进了当地的唐城都市报社,这是她从小的梦想。林雅兰没有任何门路,女儿却端起了公家的铁饭碗,这让她无比骄傲。但纸媒几乎是一夜之间衰败的,曾经的品牌商想要在节假日等黄金时间上刊,要偷偷给业务员塞些好处才能拿到合适的排期。如今舔着脸去求也求不来几个广告。

林念念第一次真情实感地为生活哭,是因为刊登自己稿件的版面旁边,印了一个整版的男科性病广告。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几乎等同于把她拉到光天化日下强奸。

她先是大声地哭,再是抽泣,一整晚。林不忘躺在她的上铺,黑暗中,密密麻麻的悲伤紧紧排列着,一点透气的缝隙都没有。

第二次哭也与工作有关。某个不正规的儿童医院把小病当大病治,坑了家长十几万,林念念作为记者,跟了好几天的新闻,奋笔疾书了两千字的稿件,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当时临近“3·15”,所谓的消费者权益日,却是某些媒体趁机捞钱的狂欢日。儿童医院给了报社一笔广告费,摇身一变,成为了报社“3·15 十佳诚信单位。”十佳,十家,不是男女性病医院,就是莆系医院。

林念念找到社长。社长没说话,打开办公室里的电视机,从市一套换到市七套,每个台都是医疗类的广告,男性的,女性的,流产的,卖药的。

男人因为治好了阳痿和性功能障碍喜极而泣。女人要么因为终于怀孕了,受婆家重视了,丈夫爱戴了,从而挺胸做人;要么因为流掉了意外怀孕的孩子,对着镜头喊,无痛,真的无痛。

社长说,看看人家电视台,咱也别清高了,理想那东西填不饱肚子,日子难过成这样,先让报社活下去吧。

于是,林念念又哭了一场,她的眼泪犹如洪水滚滚而来,淹没了曾经丰饶的理想。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在半夜惊醒,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

林不忘总觉得林念念的梦里,有青面獠牙的怪物,少女曾经的理想和骄傲被撕扯得血羽纷飞。

那一年,林念念二十七岁,她不再为工作付诸所有的热情,学会了制式地提问,制式地写无功无过的稿子。会根据这期报纸有几版性病广告,算自己这个月的奖金会不会多两百块钱。

那一年,林不忘二十二岁,从戏校毕业的她在戏窝子天津混了几年后回到唐城,进了秦春京剧团,十年了,工资涨了四百块钱。

“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林不忘朝林念念伸出手,“咱妈的那份你也一并给了,谁让我是老幺呢。”

林念念蹙了蹙鼻子,从裤兜摸出两张旧巴巴的一块钱:“拿去。”

林不忘接过钱,夸张地喊:“发财了,发财了,这么大的票子,买糖葫芦人家都找不开吧。”说着,在林念念脸上亲了一下,“姐,别难过了,是嘴子姨嘴欠。”

“你不用哄我开心了。”林念念推开她,“嘴子姨说的也没错,我如今混成这样,要啥没啥,你靠男人混得都比我强。”

听到从姐姐嘴里飘出的这句话,林不忘愣了一下。

生活中的石头不是我们的踏脚石而是绊脚石,一样的石头大大小小无数块,差点砸了我们个头破血流。身上的青紫还未消散,更重更深的痕迹已经来了。我们是不是最后活了,活在了乱石堆下。石头变成了坟墓,多年后长出草来,有人看到会不会惊呼,也许会,他们走上前,也被吞了进去。

这个故事我觉得不是悲惨的,虽然会有各种不幸,但还是愉悦、快乐。一定要快乐呀!

我也想快乐,但最近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