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怔愣地看着林浩言从黑暗里显出身形,先是踢动碎石的脚,然后是半边面庞。
“你果然没有死,”郁高远冷静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宁愿伪造自己死去的假象都要送我上法庭?”
“我没有死吗?”林浩言轻轻地问。
“如果你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莫非是鬼魂?”
“不,我死了,你杀了我。面对现实吧,你杀了我!”
站桩在滑轨上滑动,营造出鬼魂前进般的景象,林浩言忽然扑到栏杆前,瞪视着郁高远,他的腰腹部有一块很大的血迹。
郁高远的眼睛睁大,目眦欲裂,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腰,和林浩言的伤口一样的位置,在他沾了灰尘的手指下方,血迹缓慢扩大。
林浩言的亡魂似乎要把郁高远从自己诗意的幻想中拉出来,否认那场谋杀有精神层面的意味,把它仅仅定性为嫉妒和恶毒――这是郁高远不能接受的。他意识到自己的犯罪并不是一部探究精神世界的文艺演出,而只是最为流俗的刑侦片段,永远无法被人铭记。
这种落差并未使他正视自己,他开始回避他杀死林浩言的现实,也就有了他在两场审判上的不同表现。深层和肤浅冲突贯穿了整部电影,《罪歌》的罪不止是谋杀的罪,不止是嫉妒之罪,也是郁高远这个人内心不可一世的罪名。
按卢老的话来讲,齐安东已经入戏了。他此时此刻就是林浩言――或者说郁高远潜意识中的林浩言――本人,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控制入微的同时与角色感同身受。
卢开霁刚认识齐安东的时候就觉得齐安东非常奇怪。
最初他觉得齐安东是体验派,他认为这个年轻的没读过什么书的演员很有天分,而且他出戏的速度快得惊人;后来逐渐又发现他会刻意控制自己的五官,似乎接近于表现派。
齐安东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怎么在演,所以每回他亲切和蔼地教新人演戏时都纯粹是一通胡诌。
这时他就正在享受酣畅淋漓的表演,站在滑轨上指着标示出的位置怒骂郁高远:“罪人!”
成片中会有无数这样的林浩言,从各个角度指着郁高远。
卢老喊了卡以后拍了拍手,夸了齐安东几句。
齐安东刚从戏里走出来,还来不及对卢老说什么,一抬眼,就看见陈衍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看着陈衍,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用的参照物是什么了。被他当作郁高远的那个物体,那个人,那个位置,是陈衍。
他指着陈衍骂了一句“罪人”,骂得淋漓尽致,怒发冲冠。他知道自己刚才发挥超常,气势磅礴,因此可以想见陈衍受了怎样五雷轰顶般的指责。
齐安东匆匆向陈衍走去,他走近一步,陈衍就往后退一步,卢开霁也发现了异常,转过身来,看见他的学生。
“别动!”齐安东说。
不过是演戏而已――这句还没出口,陈衍就跌跌撞撞地退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