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守旧,崇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套,剪发烫发视为大忌,要按家法打板子的。”

“我听说赵先生小公馆里那个秘书,在政府工作时就烫发了,她不是去见过赵老太太,有打板子麽?”

赵太太脸色微变,坐到桌前,刘妈给她端来白米粥,还有生煎包子,她喝口粥才道:“赵老太太门槛精,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连姨奶奶都不是,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原来是这样。”姚太太饶有兴致道:“你说那秘书也是,做姨奶奶有甚麽不好,你是个能容人的性子,名份定了,赵先生整个人被她霸占去,你也不能把她怎地。她偏不领情,非撺掇赵先生和你离婚,要当正太太。邪气有野心的女人。”

“可不是呢!”赵太太咬破生煎包子皮,用的咬劲大了,汤汁像箭一样射出,又油又烫,飙在湖青旗袍胸前,星星点点,她皱起眉掏出手帕子擦,一面道:“昨晚没睡安稳,晨起脑里昏沉沉,做甚麽都提不起精神!”又朝姚太太打量:"你倒是气色好!"

姚太太淡道:“我一直这样的,竹筠呢?”

“竹筠去学校读书了。”

姚太太还是头趟听说:“哦?她进的哪所学校?倒是出息了呢!”

“培文女中,是教会学校。”赵太太不以为然:“她是看玩熟的那几个都进学校读书,赶时髦装装样子。哪里能学甚麽,照我说,正经嫁人才是正途,你说是不是?”

“话也不能这麽说!嫁的好自然皆大欢喜,嫁的不幸就完了。我倒赞成自由恋爱,有情人终成眷属,勿要如我们这般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样嫁了,苦一辈子。”

赵太太立刻道:“苦也是我苦,你是一直享福的。”

“家家有本难念经。”姚太太用刀叉切着一根蒜味香肠,油锅里小火煎过的,蒜味不那麽浓烈了。

赵太太晓得昨晚她和姚先生之间不平凡,见她又守口如瓶,便抛砖引玉道:“谁说不是呢!旧式婚姻真的害死人。我在苏州未嫁时,认识个大家小姐,也是可怜人。”

“她怎麽可怜了?”

“她是自幼订过亲的,就等及笄嫁过去,哪料得清明时有一户少爷回乡祭祖,两人遇见了,可谓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那少爷已经娶妻,据说是奉父母之命,门当户对,并没有深感情,两人商定,退亲的去退亲,离婚的去离婚,分别时还约定了再见的时候。”

“后来又如何?”

“没有后来!”赵太太耸耸肩膀:“少爷失约未来,小姐被迫嫁了,婚前失贞能有甚麽好下场!”她又道:“那位少爷的妻子也邪气可怜,她又何尝无辜呢。好在少爷终是迷途之返,留在她的身边。”

姚太太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算甚麽好!”

“是啊!”赵太太沉默半晌,才喃喃的说:“我也知晓这个理!可我不能离婚!都这把年纪了,再离婚......不是把我往死里逼麽!将心比心,你说是不是?!”

姚太太听得“离婚”二字,一颗心如刀剜般,几乎泪落,面对同病相怜的眼前人,她急生出宣泄的强烈冲动,要把憋闷许久的怨言一股脑儿倾诉出来,抬起头看向赵太太,恰与她探究的目光相撞,姚太太胸腔一窒,失智的情绪很快收回,她不能和赵太太诉苦,即便说出来的滋味一定很酣畅甜美,但后遗症巨大。

姚太太又喝一口咖啡,有些凉了,愈发的苦,她叹口气道:“所以说封建礼教害死人,现在流行新思想要解放,我们也不能做老古板。竹筠你让她多出去见见世面,多交些新朋友,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甚麽!你现在替她包办这包办那的,不用她思想,乖乖顺你的意,待日后遇到挫折,定要狠狠地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