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太是决计不允自己在她面前露出一丝马脚的,掏出帕子轻微擦拭眼睑,皱着眉头道:“哭甚麽?!是这个范师傅不靠谱,额前剪碎的发也没弄干净,直往眼睛里钻。”

“你是不懂上海理发店的行情,这家价钿虽便宜,手艺却一般性。”赵太太又问:“不是上楼调衣裳去?怎还穿着原来那件!”

姚太太简短道:“没有合适的。”语气明显开始不耐烦,脸上也没有笑容,率先往门外走,帘子甩得噼啪作响,差点打到赵太太的脸上。

赵太太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因为头发恼羞成怒的缘故,暗自撇嘴,并未往心里去。

美娟隔着窗槅听到哗哗水声,她便转往老太太房里,老太太正在挑柿子,她好这口,红彤彤一盘摆在面前。

“你手气好,来帮我拣只甜的!”老太太又问:“你爹妈在做甚麽?”

“姆妈在打浴(1)!”

老太太笑道:“青天白日的,做啥要打浴?身子这麽脏?”旁边陈妈几个抿着嘴笑。

美娟拿了个柿子在手心抛两下,递给她:“阿娘,尝尝这个。”又回道:“阿爹不在,往金山钓鱼去!”

老太太哼唧一声:“他钓鱼?噶冷的天,钓鱼,钓美人鱼差不多!”接过柿子咬破皮,哧溜溜吸里面软滑的嫩芯子:“甜的掉牙!”

“阿娘。”美娟趁机道:“姚少爷要请我去国际饭店吃西菜,这种地方不好穿的太忒板(2),你把我钱去买件新旗袍!”

“我哪里有钱!问你爷娘老子讨去。”她只吸嫩芯子,旁的不吃,自己又挑拣了一个,咬了口大骂陈妈:“你买的好柿子,涩的我舌头麻死了,尽买蹩脚货,从我牙缝里里偷钱!”

陈妈嘟囔着委屈:“哪里敢!这是乡里人自家树上摘的,新鲜的很,蒂还发青,贵是贵的喛!”

“还犟嘴!当我老不中用了麽!一个个就想搨我便宜。”老太太最恶人顶嘴,扔起柿子朝她打去,陈妈不敢躲,胳臂袖子溅开稀拉拉一片黄渍。

美娟见这架势,悄摸摸地溜了,仍旧回到英珍房里,一股子余热直往脸扑,姆妈洗好澡了,鬈发显得更卷,蓬松松的皆往后拢,露出光洁的额头,及满脸的潮湿气,她坐在桌前拿着小刀慢慢削荸荠,红黑皮削的有一捧,削好的白肉丢进大瓷碗里,用清水养着。

她挨着姆妈旁边坐,拈起一颗白肉放嘴里尝,脆生生的淡甜味,她笑道:“这比阿娘房里的柿子好吃!”

英珍没及说话,就听阿春在门外嚷嚷:“老爷回来了。”

稍顷聂云藩走进来,阿春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铁桶,里面叮啉哐啷的水响,“是甚麽?”美娟好奇地探头张望。

“老爷在金山钓的鱼!”阿春笑嘻嘻地拎到她和英珍面前:“有鲳鱼,河鲫鱼,还有两条黄鱼。”

美娟惊喜地夸赞:“阿爹噶来三(3)。”

英珍连眼皮子都没抬。

聂云藩倒是满脸得意,撩袍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从碗里抓了几颗荸荠肉,丢一颗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嚼:“阿春,今晚让厨房烧雪菜黄鱼来吃,你给她讲,雪菜勿要没命的放,咸味把鲜味盖过,就把黄鱼糟蹋了。记得再摆点笋丝,最好再杀只肥鸡炖出汤来煨,烹好给老太太端一条去。”又问:“这荸荠哪里来的?”

鸣凤过来给他斟茶,回话道:“是太太娘家舅奶奶送来一小筐儿。”

“又走了?”聂云藩瞟英珍一眼:“怎不留下吃晚饭?”又伸手去碗里拿了几颗。

还是鸣凤答话:“要带着桂巧姑娘回苏州去,再晚些赶不上火车了。”

英珍皱起眉道:“都被你们吃完了,我还怎麽煮荸荠水?”叫美娟一起削。

聂云藩似没听见,只说:“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