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礼站在粮仓前的桌案旁,低头检查着官府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笔墨已经摆好,却无人上前。一双双眼睛隐藏在低垂的面容后,像积蓄在枯井深处的暗涌,空洞,却闪着些许微光。
他没有催促,仿佛笃定这场安静的等待总会迎来某种回应。
忽然,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的脚步迟缓,双腿颤抖,但最终还是挪到了桌案前,抬起满是泥垢的手,小心翼翼地蘸了点墨,然后颤巍巍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极其歪斜的、干枯的指印。
“许八。”她说。
随着张延礼手中毛笔的笔划动作,原本呆滞的人群中,仿佛有了某种隐秘的震动。人们低声交谈,彼此推搡,却又没有声音敢高过耳语。
接着,第二个身影挤到了前头,是个面色灰白的老妇,怀里抱着个瘦得像柴的孩子。她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张延礼一眼,那目光里没有请求,也没有信任,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默。
她低头在纸上按下手印,极低极低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离去,像风中摇摇欲坠的一片落叶。
渐渐地,人群动了。
仿佛一道看不见的闸门被打开,那些疲惫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向桌案,像河流终于找到了出口,默默地汇集成一股潮。没有欢呼,也没有期待,只有沉默中擦肩的衣角,和无声中的隐忍喘息。
他们的脚步迟缓而沉重,拖着一副无法负荷的身体,却依然竭力向前。
他们只是低着头,一点点挤到到桌前,有人笨拙地握笔,有人用手指沾满墨汁按下模糊的印记。
那些写不全的字,歪歪扭扭地贴满纸页,就像他们的命运破碎而卑微,却在此刻展现出一种微弱的决绝。
像是一场祭礼。
他们再也给不出什么了。除了这具残破的身体,微薄的劳力,以及几乎干涸的信任。
这是他们所能交出的全部。
张延礼看着那一张张粗糙的手印,在墨香中沉默着,像一尊石雕。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桌案前的影子越来越多,纸堆越来越厚,那些印记重叠在一起,像是无数交缠的命运,失去了分明的界限。
他们的眼中仍有警惕,仍有恐惧。那些空洞的眼睛凝视着纸页,却仿佛看到了某种模糊的未来。
……如果,他们真的还有未来。
第14章 第 14 章 ……有大夫给他们治病?……
太常寺,偏厅。
香炉袅袅,檀香飘散,烟气升腾弥散。
黄花梨长案上,整齐地堆着几摞折子。四位身着绸缎常服的朝中重臣,此是正面色平和地围坐在案侧。
右首,中年官员率先开口,语气含蓄,漫不经心:
“陛下如今这番举措,实在胆识过人。只是,救灾一事,素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恐失衡。似乎……不若先稳住朝局,再缓图之为宜?”
坐在左侧的年长者缓缓抬眼,捻了捻胡须,微笑道:“许大人说笑了,何止是胆识?陛下亲政伊始,倒有几分先皇初登基时的锐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锐意过甚,亦须三思而后行。毕竟,治水之事耗银无数,臣等不知,陛下从何筹措这巨额支出呢?”
“陛下自是有法子的。”一位尚显年轻的官员接过话茬,语气颇有揶揄之意:
“修堤建坝,动员流民,种种安排听来倒也四平八稳。不过,是否能解决当务之急,还需拭目以待啊。”
“修堤固然是好事,可陛下这一纸诏令,竟全然未与诸位大人们商量。”最后那位抬手,用折扇轻敲桌案,缓声道:“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