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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新上任基层官员的翻开账本,视线迅速扫过纸面。
他原以?为,这里会是一片混乱不堪、尚待整顿的试验田,是需要一层层试探、一点点铺开的改革样本。可事实却远比他预想的更彻底这里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治理模式了。
赋税、田亩、市场、军屯……所?有数据都被?一一归档,条理分明?,甚至比京城户部的文书还要精细。
每户人家种了多?少地、收成预计多?少石、缴税几何,清清楚楚地列在册上,仿佛这里早已运作多?年,而非仅仅经历了区区两个月的变革。
这绝不是普通地方官员能整理出的文书。
他的指尖收紧,目光一点点凝滞。
赋税记录上,原本该属于地主的田亩,竟然直接登记在百姓名下。所?有土地的纳税人,不再是某某家族,而是“某某户”。
地主完全消失了。
在士族统治的封建体系中,地主阶层是权力的根基。田地必须归属于某个家族,佃户不过是借种之人,赋税由地主代收,而非直接缴纳。地主不仅控制着农田,更掌控着地方经济的生杀大权,左右着农民?的生死存亡。
可在这里,这条依附链条被?突兀地斩断了。
士族的私库被?掏空,地方财政彻底回归国家控制。
褚洵微的手指悄然发?紧,掌心?浮起一层微妙的凉意。
他翻查赋税数据,心?中的不安随着每一行记载越积越深。
士族被?挤出了权力链条,这意味着他们对?地方的控制彻底崩溃。可更让他警觉的,是这里的百姓竟然接受得如此之快两个月,仅仅两个月,地主便已被?连根拔起,而农民?却没有崩溃,反而稳定地运作着新秩序?
强推新政,不可能不遭遇抵触。
士族不可能甘愿交出土地,百姓也不会这么快适应自耕模式。
哪怕士族的压榨再沉重,佃农终究依赖着他们的田亩、种子、耕牛、春贷活命。地主被?连根拔除后,这些依附性的资源呢?
他开始寻找其中的破绽。
然而,翻遍所?有账目,他都未能找到地主补贴或政府接管佃农债务的数据。
这才是最让他不安的地方。
如果这一模式持续存在,意味着士族永远无法再度回归,意味着地方经济的控制权彻底落入皇权之手,意味着世家千百年来建立的依附体系将被?完全摧毁
女帝。
他眉心?收紧,心?头涌起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撼,而是警惕。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两个月,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哪怕在士族治理之下,佃农对?于地主虽有怨怼,但真正让他们活下去的,依然是士族提供的田亩、种子、耕牛、春贷。
那么,这座小镇凭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种断裂式的转变?
这才是最让他警觉的地方。
士族的剥削消失了,贫民?却没有出现断粮、破产、失去土地的迹象。那么,是谁在提供耕牛?谁在提供农具?谁在填补过去士族阶层承担的自然灾害损失?
更重要的是,世家体系的崩塌,并不意味着国家财政会自然稳固。
如果没有足够稳固的税收体系,没有充足的粮米支撑,这样的模式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支撑不住,最终仍会落入地方掌控者的手中。
他眯起眼,手指翻过账册,视线落在另一项数据上。
军屯。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正常来说,驻军在地方上,更多?是为了镇压与征调,而绝不可能与维护民?生挂钩。军队属于国家,但军饷和粮食却往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