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窗帘后面的人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形容俱毁,却抖着身子先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有人对不起他。可是该道歉的人不见一个,不该道歉的人却诚惶诚恐。
他没再说话,走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房间。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路清尘过得浑浑噩噩。
他白天待在画室里,晚上就睡在客卧。
他不再出门,钟点阿姨每天会过来做饭,把饭端到二楼卧室门口,然后离开。他不愿意去客厅和餐厅,就在卧室里吃饭,吃完后会下楼把碗筷放回厨房。除此之外,他轻易不肯离开二楼的画室和卧室。
他不太能见到沈君怀,两个人总是能完美错开时间,一个早睡晚起,一个早出晚归。其实路清尘不太能睡得着,每天只能勉强睡三四个小时。他闭上眼就能看到黑暗中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景象,像昆虫飞舞,像火花四溅,声音时大时小,样貌依稀难辨。
他能听到沈君怀深夜回来的声音,那时候他通常已经躺在床上,睁着眼,听到外面汽车熄火、车门关上,听到沈君怀由远及近的脚步,听到他走进客厅,上楼,然后停在卧室门口。
两间卧室紧挨着,沈君怀似乎每次都会在卧室门口停顿一小会,然后才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进去。路清尘在那一会儿的时间里,会发现自己全身的细胞紧绷起来,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那夜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像一个沙漠里走了很久的旅人,渴望着远方绿洲的拥抱和接纳,又害怕着那绿洲其实是一场海市蜃楼,将他仅剩的生命力吞噬。不敢靠近又无比渴望,就像飞蛾,一边害怕着火的致命,一边却又无法抗拒光的吸引。
他再也没有勇气走出去,像往常那样,笑着对自己的爱人说一句“你回来了”。
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开始不停地看《千与千寻》。
大家都爱千寻,他却爱着无脸男。
那个孤独、怯懦、渴望温暖的无脸男,那个总是戴着微笑面具、独自站在阴影里的无脸男,他用尽全力所能拿出的一切,却不是千寻想要的。他只能安静陪着千寻走完一段路程,然后在结局彻底退出千寻的生活。
路清尘常常把衬衣罩在自己头上,对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看,这就是无脸男。”
他后来画了大簇大簇的红玫瑰,却给玫瑰罩上了黑色的幕布:“看,这就是无脸男。”
他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以前就瘦,现在几乎瘦成皮包骨。
这天夜里他从昏睡中醒来,口渴得厉害,可能是睡迷糊了,他半眯着眼,晃荡着下了楼。客厅里昏黄的地灯亮着,他低着头,踩着光影慢悠悠走到厨房找水喝。
他潜意识里不想在厨房久留,端着水杯往回走,一回头便撞在一个人怀里。
他迅速后退半步,和对方拉开一点距离。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用力捏住水杯,尽了全力不让水洒出来。心脏位置又开始弥漫着一股股勒紧的麻和疼,迫使他不断深呼吸。
沈君怀看着他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