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那个时候年纪小,大家都以为他们不记事儿。
她记得的。
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雨,祖母听到消息以后就带着人出了城。
她和霍云旸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坐在台阶上,只要父亲母亲一进院门就能看到他们。屋檐的雨滴滴答答,她的脚冰冰凉凉。
后来她才知道,祖母是去千里迎棺,把父亲、母亲、二叔都接回来了。
她记得的。
她记得灵堂的香火味混着潮湿的麻衣味道,记得三叔攥着她手腕力度大得发疼,记得二婶娘冲进灵堂后刹那间惨白如纸的脸。
宫里派来传圣旨的公公,嗓子又尖又刺耳,“忠烈”二字在灵堂里嗡嗡作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大威猛的父亲和英姿飒爽的母亲,怎么就变成了小小的两块木牌牌。
明明他们说好了,打完仗就回来带她和哥哥去吃渡枫楼的酥山。
还有笑得最甜,长得最好看,说话最好听的二叔,从来没有对他们板过脸,只是出征之前,非常认真地让他们乖一点,不要去折腾怀孕的二婶。
他们很乖。
看着二嫂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看着灵犀呱呱坠地,一天天长大。
他们都没有回来。
骗子!
大骗子!
我再也不和大人拉勾了。
霍云瑶把头埋进被褥里,试图让哭声变小,显得不那么丢人。
隔壁的榻上传来声音:“霍云瑶。”
“嗯?”
“你别哭了,哭多了不好。”
霍云瑶心里突然有点暖暖的,虽然她总是和霍云旸吵架,不愿意叫他二哥哥,但他始终是她最最亲的人了……
她正感动着,霍云旸又说话了。
“哭多了,对我的枕头不好,你的眼泪和鼻涕会弄脏它的。”
“……”
“不要拿我的被子擤鼻子,我听见声儿了。”
“……”
霍云瑶把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感动压回去了。
“我就擤鼻子!我就擤!我就拿你的被子擦!我让你的枕头被子上全是鼻涕!”
“诶算了这被褥不能要了,明天我找孙账房要一床新的。”
“霍云旸!!!你找死啊!!!!!”
这对龙凤胎之间的打打闹闹,隔壁的凌韬已经习以为常。
他也没睡。
他是个好学的孩子,书院里的先生都夸他勤勉。
是的,勤勉,不是天资聪颖。
被夸天资聪颖的是霍家的二少爷,霍云旸。
外头虽说都知道镇北侯府有四个宝贝得不行的孩子,可只有他是唯一的外姓人。
他的亲生父亲凌鹤是霍雁行的副将,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在城东猫儿巷,有一个二进的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树梨花。
父亲临走时说,等他这次立了战功,回来估计能请个恩典,留在京城,最好是殿前司,这样就不必每天都住在军营里。
可父亲死于五年前北燕一战。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
父亲留下的遗产、屋宅、朝廷发下的抚恤银,通通都被父亲的兄弟们瓜分。
父亲的头七刚过,他和母亲就被凌家赶了出来,母亲的娘家远在外地,去信也如石沉大海。
为了生存,供他读书,母亲在京中的酒肆做小工。
有天夜里,母亲很晚才回来。
她领口被扯烂,袖口短了一截,脸颊肿得老高,几道红痕无比刺目。
母亲突然掐住他的脖颈,指甲陷进皮肉里,他差点要窒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