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子。这人留着大胡子,脸上青筋嶙嶙,穿着长袍,是个皈依正教的犹太人。当时家里正请几个雇工做事:一个老裁缝戴一副吓人的眼镜,用碎布头拼成坎肩;两个年轻小伙子用羊毛做毡靴。基里亚克因为酗酒丢了差事,现在只好待在家里。他坐在裁缝旁边修理马脖子上的套具。屋子里又挤又闷,有一股臭味。犹太人给尼古拉做完检查,说需要拔罐子放血。
他放上许多罐子。老裁缝、基里亚克和小姑娘们站在一旁观看,他们好像觉得,他们看到疾病从尼古拉身上流出来了。尼古拉自己也瞧着,那些附在胸口的罐子慢慢地充满了浓黑的血,感到当真有什么东西从他身子里跑出去了,于是他高兴地笑了。
“这样行,”裁缝说,“谢天谢地,能见效就好。”
那个改信正教的犹太人拔完十二个罐子,随后又放上十二个。他喝足了茶,坐车走了。尼古拉开始打战,他的脸瘦下去,用女人们的话说,缩成拳头大小了,他的手指发青。他盖上一条被子,再压上一件羊皮袄,但还是觉得越来越冷。傍晚时他难受得叫起来,要他们把他放到地板上,要裁缝别抽烟,随后躺在羊皮袄下面不出声了,天不亮就送了命。
九
啊,冬季有多严酷、多漫长!
圣诞节过后,自家的粮食已经吃完,只得去买面粉。基里亚克待在家里,每天晚上都要吵吵闹闹,搅得全家胆战心惊,到了早晨又因头痛和羞愧而痛苦不堪,看了实在叫人可怜。在畜栏里,那头饥肠辘辘的母牛日夜哞哞地叫个不停,叫得老奶奶和玛丽亚的心都碎了。好像是故意与人作对,严寒天里树木冻得咯咯作响,到处是厚厚的积雪和高高的雪堆,冬天拖得很长。到了报喜节[78],还刮了一场货真价实的冬天暴风雪,在复活节还下了一场雪。
但是冬天好歹过去了。四月初,白天变得暖和起来,夜里依然寒冷。冬天不肯离去,但融融春日终于取胜,最后,冰雪消融,河水奔流,百鸟齐鸣。春潮泛滥,淹没了整个河边草场和灌木丛,从茹科沃村直到河对岸成了一片汪洋,水面上不时有一群群野鸭振翅起起落落。春天的落日如火如荼,映红了满天的晚霞,天天傍晚幻出一幅幅不同往常的新的图景,美不胜收,日后当你在画面上看到同样的色彩、同样的云朵时,简直难以置信竟会有这般美景。
野鹤飞得很快很快,发出声声哀鸣,似乎在召唤同伴。奥莉加站在斜坡的边上,久久地望着这片泛滥的春水,望着太阳,望着那明亮的、仿佛变年轻了的教堂,不禁洒下了泪水,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她急切地想离开这里,随便去什么地方,哪怕天涯海角。家里已经决定,让她回到莫斯科去当女仆,让基里亚克跟她同行,去那里找个看门人或者其他的差事。啊,快点儿离去吧!
道路一旦干燥些,天气暖和了,他们就动身上路。奥莉加和萨莎每人背着行李,穿着树皮鞋,天蒙蒙亮就出发了。玛丽亚出来送她们一程。基里亚克因为身体不好,还得在家再待上一个星期。奥莉加最后一次对着教堂画十字、默默祷告。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但没有哭,只是她的脸皱起来,像老太婆那样难看了。这一冬,她变瘦了,变丑了,头发有点儿灰白,脸上再没有昔日那种可爱的模样和愉快的微笑,在经受了丧夫之痛后,只有一种悲哀的听天由命的神情。她的目光有点儿迟钝、呆板,好像她耳背似的。她舍不得离开这个村子和这些庄稼人。她回想起抬走尼古拉的情景,座座农舍旁边都有人做安魂祈祷,大家同情她的悲痛,陪着她哭,在夏天和冬天,经常有一些时候,这些人过得好像比牲口还糟,同他们生活在一起是可怕的。他们粗鲁,不诚实,肮脏,酗酒;他们不和睦,老是吵架,因为他们彼此不是尊重,而是互相害怕、互相猜忌。是谁开小酒馆,把老乡灌醉?庄稼人。是谁挥霍掉村社、学校和教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