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疏被她这无甚情绪的一眼看得怔住了,竟一时无法言语,甚至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就是易泠口中的妻子,稍定了定神,边饮茶边道:“易姑娘对妻子用情至深,但无论如何,这份情别挪错了地方才是。”

易泠眼帘轻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竹榻上,贺媞的魂体有了动静,两人绕开竹椅走了过去。

以指腹轻柔揩去贺媞眼角滚落的泪水,李怀疏看着她闭着眼又哭又笑的面庞,便知她应已在梦中见到想见的人,做了想做的事,圆梦了。

易泠未付诸任何行动,眼前却如走马观花般浮现了贺媞的一生,她从前以为贺媞在母妃生前死后浑似两幅面孔是利欲熏心所致,原来她的心早就停在了母妃去世那天,此后每日如生,也每日似死。

多年以后,她也死了,来到这无尽墟,易泠难得见到她露出少女般明媚的笑容,她恰是少女时候遇见的郑毓,原来老的死的仅仅是这副躯体,她的心一直为郑毓鲜活跳动着,除了郑毓,无人能唤醒她沉堕的灵魂。

再过一会儿,濯春尘提酒归来,见竹榻上空无一物,被自己喂得撑肠拄腹的纸马也散落了一地的黄纸竹篾,彻底成了死物,她看过这一切,迎着两人默契投来的目光,被痴念水沾湿的衣角拂过地面,步入凉棚,坐下道:“她去了孽海台,渡忘川投胎去了。”

“投胎……”李怀疏抿一抿唇,“她们二人的缘分就这么断了?”

濯春尘抱着酒坛隔着封泥嗅了嗅,被香得揉了揉鼻子,付之一笑:“难知。”

“有的姻缘是老天写就,跟着走便是,有的姻缘是双方拼尽几世努力求来,既然违抗了天命,结不了善果得不到善终,痛彻心扉也是自找的。”濯春尘仔细想了想,直言道,“不过郑毓先她一步入了轮回道,两人即便有缘再续,也得再受几番蹉跎。”

李怀疏道:“天命?”

她似想起什么,抬手抚了抚玄眼所在的眉心,不平道:“人之生老病死,婚姻嫁娶,兴荣衰败……凭什么要老天来决定呢?”

濯春尘警惕地望了望四下,又遥遥望一眼衡度司鹿车方向,低声道:“慎言。”

掀开封泥,隔袋摸出两个酒杯,将因果斟满,依次递给二人,尔后道:“鸿蒙初开,六界始有,天界的神仙抛尽杂念,不老不死,才能有余力掌管六界。”

“冥界的修罗夜叉与阎罗冥君,不也是不老不死之身?”易泠接着问道。

濯春尘捏了张净衣符,将衣角水痕擦拭干净,慢声道:“冥界其实只有阎罗冥君可以不死,修罗夜叉大多有四五百年的生命,对至多活个六七十岁的咱们来说,确实也等同不老不死了。六界中唯独凡人类比蜉蝣,匆匆来人间一遭,从出生伊始便在不断地体味失去,活不够,且受尽了苦难,遂浮起诸多不舍贪欲。”

“神仙没有欲念,又长生不老,便自然而然将自己视作万物灵长,将生命最短欲念最繁杂的凡人视如蝼蚁,更认为自己应当出手相助,使凡人历经磨难,一步步除尽身上杂念,得道升天?”李怀疏越说越觉得好笑,执起酒杯闷头饮尽,“既有六界之分,六界生灵也不尽相同,便应各行其是,神仙占尽了洪荒时候先辈的便宜,怎么好意思对凡人指手画脚。”

因果酒恰如濯春尘所说,花香馥郁,入喉也不觉辛辣,李怀疏本只想浅酌一杯,以免拂了濯春尘好意,但说到兴起,忍不住把酒临风侃侃而谈。

这才喝了几杯,两腮染上了异样的酡红,李怀疏一手捏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朝易泠坐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对方给自己续酒,一手支颊,衣袖顺着滑落,露出光滑如玉的小臂,她不似平日里那般注重自己行止仪容,醉态初显,无谓地笑了笑:“神仙觉得凡人活得短想得却多,以为低等,我还觉得神仙作壁上观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