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桥,自巷道深入,七弯八绕,才算寻得所谓的半间凶肆。

这家店铺名副其实,横向被两旁的邻居挤得只剩半爿大小,竖向又陷进砖墙之中不肯往前再探半寸,破旧得难辨底色的酒旗上潦草写个“凶”字,连着斑驳木棍被随意支在墙角。

墙角处吊着的粗陶炉正煎着水,咕嘟涨沸,飘来的味道闻着有些奇怪,似馋人的肉香,又好似掺杂了几味苦药,地上随意放了只碗,里头剩下一半浑浊酒液。

杌子上坐着的人身形修长,为迁就地灶不得不弓腰塌肩,其肩背较寻常女子略宽,却不似男子般硬朗,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用木簪斜插在脑后,握着蒲扇,三下轻三下重地往火中送风。

留给庭院中人的仅一片雌雄莫辨又赏心悦目的背影。

“做生意么?”

玉芽已暂时被支走,李怀疏驱使轮椅靠近过去,开门见山问道。

“不做。”回得干脆利落,蒲扇未停。

这显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天生自带几分哑,但哑得别有几分醇厚的韵味,也不难听,像是塞外未经雕琢之玉,表面尽是风沙磨砺的伤痕,却质地温润。

李怀疏:“为何?”

轮椅比杌子高,她重生以来难得有俯视他人的时候疑因对方体貌实在颀长,俯视也未尽然。离得近了,这才见到对方耳后有颗细小红痣,被散落的几丛碎发掩映其间。

“不做亏本生意。”在心中数够了数,谢浮名放下蒲扇,侧脸望向轮椅上的“人”。

她模样普通,人群中一眼即忘,有负坊间流传的奇人盛名,也对不起那片映入李怀疏眼帘的背影。

唯独一双眼睛生得惊似佛陀观音,眼神落定在李怀疏身上,撩起眼皮时也泽被了几分慈悲,谢浮名缓缓道

“你并无躯体,魂魄漂泊无可依从,又拿甚偿我?”

说罢,谢浮名扼住衣袖,端起地上半碗酒往炉火泼去,不论火是燃或灭,她未施舍一眼,拿着碗与蒲扇起身欲走,这古怪的水便似是煎好了。

近前天光几乎被站直了身的女人遮去大半,身高确乎八尺有余。

李怀疏惯来过目不忘,前世为官期间辗转京中与地州各衙署,卷宗文书但凡阅览即心中有数。吏部掌天下官员之铨选考课,虽有科举取材,也怕错过商山四皓之流,故而常有吏员到民间寻访能人异士并分类辑录成册。

半间凶肆与谢浮名在其中略有几笔记载,可通阴阳对上了,身高也对上了,却不知后半截是真是假。

谢浮名走出几步,身后之人道:“没错,这具身体非我所属,我也没有你所要的三两骨。”

屋室简陋,门可罗雀,并非生意差,做的不是银钱买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