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前锋已受创,对方气势必然低迷。”应伯年说,“但今日游骑回报,说是陵乐城中严防死守。城墙望楼上满是士兵,床子弩与投石机也俱备。想来他们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守安州全境,因为那样太过分散。”
“陵乐城很不好打。禁军总指挥够聪明,晓得连续作战会有多疲劳。他派小队来扰乱,就能使我们行军途中时刻睡不好觉。”司珹说,“禁军大部却得以短暂休养生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与主君刻意将季明远留给了肃远军,因而他们绝不会中道而崩,不日必将攻往怀州。还请诸君勿虑,此亦在计划之中。”
“明日陵乐一战,咱们兵分三路。”季邈指着沙盘,“我同折玉走北,攻主城门;方将军走西,应将军绕东,两面包夹,围取三方城门。此外还有近两千兵,往雾隐山庄处守卫,避免受战火殃及。”
江浸月抬起了头。
“主君,”她说,“雾隐山庄那一支,由我带队吧。”
季邈笑了笑:“这件事只能是你的。”
营中所有人都知道雾隐山庄对江浸月意味着什么。雾隐山庄从没有金银珠宝、高官厚禄,甚至其中许多名册存放百年,大多已经很陈旧。可简家人世代终其一生都为之奔走,祖祖辈辈的心血凝成卷轴,割舍如剜肉。
江浸月放不下。
比起陵乐城,雾隐山庄才更像是她的家,那是她儿时记忆的起点,许久未曾见的故乡。祖宅早在大火里便被烧尽了。如今重建的一切属于蒲氏,简家人的生活痕迹被抹除得分毫不剩。
可雾隐山庄不一样,上万卷轴汇聚在此,静静陈列,翻开其中任意一册,都可能有简家人曾行过的路。在世人眼里,过时记载已成废纸,上缴的名册或许只是负担,但对简氏而言,这是百年间数千族人存在过的证明。
她得亲自去护。
“主君,”江浸月说,“多谢。”
第二日有苦战,夜谈早早散了,只留下明日将攻主城门的几位将领继续商榷,简牧云也在其中旁听。他心里恨着蒲家,要亲手将祖宅旧址清理干净。
江浸月走出营帐,却没急着回房。她站了一会儿,兀自踏着霜叶,爬上了小坡。
雨昨日停了,白天又放晴。这会儿夜风清透、明月高悬。江浸月鬓边发被吹乱了,她拨到耳后,就隐隐瞧见陵乐城的轮廓。
十六年了。
她还记得十六年前的那场夜奔,彼时薛听松带着她,不要命地逃。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哭喊。简家百年基业在大火里被烧得干净,可她到底没有忘记简随舟临死前瞪大的眼。
她记得族谱上所有名字。
忽然有碎枝落到脚下。江浸月仰面一看,头顶枯树上趴着个人。
“……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树上做什么?”
树很高,宋朝雨费了点力气才下来。他一屁股墩到地上,起身时拍了满身碎霜。
“你不是也没睡吗?”宋朝雨扶正簪子,问,“有心事啊,要不要给你算一卦?小道我算的可准了,旁人重金求我算,我还不乐意呢。”
“真有这么准,”江浸月说,“那你不如先算算我此刻在想什么。”
“自然是想家咯。”宋朝雨拍着袖上枯屑,“你放心,主君那人虽然凶残,但还很靠谱的,不然我爹也犯不着选他倾力相助。说不定明日刚到山庄,就能听见好消息了。”
江浸月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我在想”
她卖了个关子:“你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识途呢?”
宋朝雨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你竟然把它名字记住了!”宋朝雨激动道,“哎呦,我就知道这头驴的名字起得最好!不枉我起名前细细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