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珹等了片刻,没再劝他第二回,甚至没再看楼思危。他只盯着地上的千户,颤手间摸到了石头,下一瞬,司珹咬紧牙关,将那石头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一下。
两下。
他砸得这样狠戾,用尽了浑身力气。晕倒的千户连闷哼都没再发出来,脑袋就一点点瘪下来。红与白的浆都溅到司珹脸上,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只重复着手起石落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砸到千户头颅上。
每一下好像都在愤怒,可每一下又都是更深的茫然,已经说不清他是杀人、是泄愤,还是为了遮盖恐惧。
司珹的手仍在抖,石头边缘尖锐,割破了他的掌心。血流出来,和千户的混在一起,司珹想要吐,可他咬住了舌尖,继续砸下去。
他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停不下来呢?
司珹不知道,他此刻应该是痛快的,因为所经受的痛苦须臾后便得以加倍还复,可他又实在喜悦不起来,每砸一下,他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场雪,想起雾霭沉沉的天,想起宫闱间的灯笼,想起……
想起他自己。
他曾失去掉一切,包括他自己。
疼痛与酸软都虫啃蚁噬一般卷上来,司珹目眩神迷,耳边也开始嗡鸣,他却固执地没有停可当他再次抬起胳膊来时,手腕倏忽被攥住,他被裹入了怀抱里。
这是谁?
司珹脑中空白,一时将什么都忘记了。他后背抵着温暖宽厚的胸膛,茫茫然抬眼望去。
啊。
怎么会是他自己。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这里难道不是阿鼻地狱?
司珹的指被掰开,他没再反抗,在这瞬间变得又乖又静。
自己总不会害自己的,他想。
耳边隐约有声音,可每个字都被像是远隔烟云,司珹听不清。余光里似乎有人被扶走,遥远的地方马蹄踏地。目之所及处,再没有了其他人身影。可是他还在怀抱里,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有声音。
“折玉。”
这个称呼好熟悉,可他不是季邈吗?
“折玉。”
啊。
司珹迟缓地蜷了蜷指,他的脑袋动不了,在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已经不再是季邈了。
折玉是他的新名字。
司珹想要应一声,可他喉咙间全是铁锈味,连开口都做不到。
半晌,他努力从鼻腔中挤出音。
“嗯!”
身后的怀抱骤然紧了,季邈双臂环着他,想要将脑袋也蹭到他颈间。可那气息才刚靠近,司珹就本能地蜷缩着躲了一下。
季邈动作登时停住,他声音分明也在颤,却尽全力稳着咬字,轻柔地问:“你害怕?”
司珹似醒非醒,他没看季邈,颈骨却又痛起来,他闭着眼,黑暗中的风像是再度带来飞雪。
他打了个小颤,轻声说:“痛。”
“哪里痛?”季邈将他扶正了,就着半环抱的姿势细细摸过他全身。碰到脚踝时,司珹睫毛抖了抖。
“脱臼了。”季邈温声细语地哄他,“先生忍一忍,我给你正回去好不好?”
司珹垂着眼,小小声说:“你快一点。”
锐痛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掌心揉抚间的温度。季邈紧紧挨着他,问:“还痛不痛?”
司珹摇摇头,又点点头。
“还有哪里在痛?”季邈循循善诱地问,“折玉告诉我,好不好?”
这次司珹沉默了,季邈却也不催他,只是抱着人不松手。过了好一阵儿,司珹才勾指,拉下了自己脖颈间堆叠着的、用以覆面的系巾。
季邈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