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缓缓收紧, 将那宽大不便的面具解下,露出一张平凡普通至极的脸来。
谢衡玉的视线从对方平平无奇的黑眸上划过, 盯着他那身有些过于宽松的大袍,问道:“这身衣裳, 是否不便用剑?”
银叶谷主的身量已算高大,但与谢衡玉相比还是略矮了些, 何况他此刻穿着那身有些松松垮垮的衣衫,更将身形拖得有些落拓, 显得不太精神的样子。
银叶谷主沉默了一下:“怎会不便?我在剑道上虽无法与你相较,倒也不至于受一套衣服的拖累。”
谢衡玉于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别的话。
风甚急,半空, 几片翠绿的银杏叶从枝头打着圈儿地落下, 银叶谷主在叶片坠至额前的瞬间出手幽暗诡谲的剑影如同树梢盘旋的毒蛇, 倏然蹿出,那嫩生生的叶子登时二分, 一半牵引着剑影乘风而上,一半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
随风而起的剑影撞入斑驳树影与落日余晖之间,那错落的光影交织, 伴随着银叶谷主手上的一招一式声势浩大地绽开。
起风时无数林叶的哗然, 如同永不停歇的乐声, 剑影穿梭其间,迅疾如电, 走势无常,惊起千万落叶簌簌若只是一场剑舞,可堪惊艳。
可谢衡玉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半空的剑影上停留太久,他平静地打量着银叶谷主本身的动作,观察他握剑的动作、挥剑的力道、出剑的方向,以及视线落定的位置,神情许久也没有变化。
半晌,空中飞叶落定,在二人脚下堆出薄薄一层,银叶谷主收势站定,抬手将那树枝递还给谢衡玉。
谢衡玉垂下眼,却没有动,两人不知为何相对僵持了片刻。银叶谷主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一手丢掉树枝,一手从落叶中捡起欢喜面重新戴上。
然而,却在他起身的瞬间,谢衡玉早有预料般后退了半步那半步像是踩着什么阵眼,足尖落地的刹那,原先他所在的位置,如有潜伏暗处的凶兽骤然暴起,阴狠尖刻的剑影仿佛直指苍穹,炸开虚掩着土地的落叶,冲天而起,带着一击毙命的气势。
不敢想象,若谢衡玉须臾之前并未退开这一步,抑或是他果真倾身上前接过了银叶谷主手中的树枝,这道剑气刺到他身上,究竟会落下怎样的伤势。
或许直接一命呜呼了也未可知。
谢衡玉抬眼看向那直入云霄的剑影,灰眸闪烁,恍惚竟似凝出了几分欣赏的笑意。
下一刻,那剑影重新落下,迎面朝谢衡玉而去。青年时至此刻总算抬手,落日晚霞绚烂壮美,拨开绿荫倾泻而下,须臾将那阴冷的暗色剑气尽数覆盖。
清光剑意是温和灵动的剑法,气象万千,融了清风流水,本就有净化洗涤之力。银叶谷主直起身,望着自己的剑影被清光剑意一点点消解,叹息般低声道:“这剑,我是挥不出的。”
谢衡玉依旧没有答话,而是拾起地上被丢下的树枝为剑,重又挥起,他放慢了动作,将那一招一式拆得十分清晰。动作干脆有力,却又不失美观,广袖宽袍未成阻碍,在风中反倒更显美感。
银叶谷主仰着脸,那张欢喜面正咧着嘴无声地笑着。无人知道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此刻他盯着眼前这舞剑之人,数道伪装之下,究竟怀揣了怎样复杂的情绪。
清光剑术讲究形神兼备,以灵动神韵夺人,实际却并没有太复杂的招式。加上谢衡玉舞剑的动作十分流畅,一套剑法下来,倒没有多花太久的时间。
他指尖一转,轻盈收起树枝,背手望向银叶谷主:“承让。”
银叶谷主的面具依旧笑口常开,说话的声音却是一种难以掩饰的落寞:“这剑,看来我是学不了的。”
谢衡玉摇头道:“清光剑是洁心涤性之剑,没有谁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