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了六七套皱巴巴的工作服。
再无其他。
我从来不知道沪京还有这种地方能住人。
沉默良久我问他。
「叔叔呢,你怎么不回家?」
他开了一瓶啤酒,灌了一口。
「三年前他干了半辈子的工厂裁员,他被裁了,跟着工会去抗议,回来的路上被车撞死了,家散了。」
他说的那样轻巧,好像高中时同我讲数学题一般简单。
他突然转过来看了我一眼,脸上满是调笑。
「那工厂的老板你也熟的,叫宋威民。」
宋威民正是我爸的名字。
我嗓子眼像塞了一团棉絮,梗住了说不出话来。
那日小巷子里黑灯瞎火,我这才注意到他拿啤酒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我呆愣愣的,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挑眉戏谑一笑,右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宋清霏,没想到吧,我现在也有残疾人证了。」
我讷讷开口。
「……怎么弄的。」
他声音喑哑。
「我弟得病了,家里没钱,我妈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跑了,催债的找来燕京大学,砍了我一根手指头。」
我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他一口一口喝着酒,琉璃瞳里深不见底。
「宋大小姐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我这里,无聊想来看看我过成什么鬼样子了吗?」
那是我骂过他的话,我心中一阵刺痛。
见我沉默不语,他蓦地笑了,眼中却冷凛凛的。
「怎么,心痒了?还是放不下我?想来找我睡?」
他手一拉,将我带进他怀里,我们双双跌在床上。
灼热的鼻息近在咫尺。
三年前的周青斐眼中皆是风华,如今的他眼中徒余残忍。
「宋清霏,这一次,还是我赢了的。」
他的技艺很好,青涩但不稚笨。
出租屋内湿热的气味并不好闻,甚至有些闷人。
但周青斐身上我熟悉的淡淡洗衣粉味笼着我,我被勾得情到浓处,嘤咛声悉数被他吞下。
我颤了颤,不由得往上躲,撞在一角硬物上。
手胡乱摸了一把,却是满手的黑灰,我皱了皱眉。
身上的人蓦地停住了动作,我低头对上他微红的眼尾,眼中是凛冽的幽深。
他起身开了一罐新啤酒。
「你走吧,我这太脏了,不适合你,宋大小姐。」
我闭上眼睛,脑中尽数是昨晚对周青斐的恶语相向,心中一片酸楚。
我理了理凌乱的上衣,拿过包,犹犹豫豫着要不要给周青斐一些钱,毕竟他的日子不太好过。
我的犹豫是正确的,周青斐骨子里还是那么骄傲。
他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冷冰冰看了我一眼,拎着我和我的包扔出了门外。
「滚,以后别来找我。」
4
我吃了闭门羹,还遭了骂。
换在平时,宋清霏一定会发脾气去闹。
但我脑中全是幽暗逼仄的廉租屋,骨节分明的四指,平淡却刻苦铭心的叙述。
我恼不起来了,心中一派酸涩。
周青斐应该是站在领奖台上,手捧鲜花和荣誉证书,前途光明,惊才绝艳的。
而不是现在这幅阴沟里挣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