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跟鞋急促敲击在水磨石地面,女人迫不及待带着孩子走远。这是是地下,他们都生活在水泥破败的大楼里,人住得很密,比虫窝还密,往往没走两步,便会碰见“熟人”。
幼鸟听见走廊上窃窃私语:
“真漂亮的孩子,不是吗?”
“闻起来好甜啊……”
“可以做我的小妻子吗?”
幼鸟惊慌到不敢动弹,拽拽母亲的衣服,“……妈妈。”
女人蹲下来,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她不算强壮,纤长的腰肢支撑不起一个五岁孩子的重量,初始晃了晃,但很快站住脚跟,声调依旧冷冷的:
“别听。”
别看,别听,别理会。这是母亲教他的道理。在一个失去秩序并不断下坠的社会里,想要独善其身,只能自欺欺人。
或者……
彻底离开。
泳池在同一栋大楼。
幼鸟换上拖鞋,啪嗒啪嗒踩过马赛克地砖,水池的把手生了锈,摸上去会割手。
在他的记忆里,这里总是光线昏暗,电费不足。消毒水混合着尿骚味,融成一股诡异的酸。这酸味会深深渗透进每一个居民的衣服里,哪怕用最紧俏的洗衣粉,也洗不干净。
游泳课费用不菲,几乎占了女人工资的五分之一。
太贵,所以课后得多留一会。
女人会守在池边,让孩子反复练习一个动作――在水里被抓住后,怎样挣脱的动作。
“你至少要学会怎样把嘴巴冒出水面,大口呼吸。你是鸟,不是鱼,你没有鱼鳞,必须得自己学会游泳。”
幼鸟小声说,“不,我是人类的小孩。”
他一直挺拒绝自己那半血统的。
女人不答,只是把他的脑袋按进冰水里,数到时间再拽出来,如此反复,堪称无情。她知道孩子的极限在哪里,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尽快学习憋气。
浑浊的水淹没了口鼻,头顶白炽灯闪烁。
幼鸟眨一眨酸涩的眼睛,马赛克池壁似乎变得扭曲。咕咚咽下一口水,好苦,他憋得小脸通红,“咳咳咳……”
“不要慌,不能慌,你看,你又呛水了。”
“……可是我怕。”
“现在可以怕,有朝一日被水怪追上,千万不要怕。”
“为什么一定要学这个?”幼鸟带了哭腔。
母亲还是那句话。她若有所思且冷淡地说,“总有一天,你会用得上。”
很久之后,幼鸟才知道,母亲早就打算把他送往那个满是水的星球。她怕他在海边溺水,无人施救,便强逼着他提前学会这项生存技能。
他很感谢她,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段经历着实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总是记得,自己趴在滑腻腻的泳池边,慌里慌张地回头看。因为临近闭馆,泳池另一半的灯是关上的,水里散发着氯的味道,远处空间很黑,连水也是黑的,游标在轻轻浮动,仿佛下面有东西在蠕动。
他很害怕那场面,以至于此后多年的噩梦里,总是会有意无意复现当时的场景。不是那个泳池,就是静物的浴缸。
明明画面里没有任何能侵害他的东西,那种无人的氛围,有人的痕迹,就是让他心跳慌乱,陷入一种下一秒就会被袭击的紧张中。
更糟糕的是,他每次做这种带水的噩梦,醒来后,身下总是一片潮湿。Omega身体敏感,但也不至于这么浪荡,仿佛是他睡梦中被谁狠草了一顿似的。
为此,他曾经去看过医生,但始终找不出症结。加上那时候,他的精神障碍越来越严重,医生便给他挂了精神科。对方扶了扶眼镜,敷衍地告诉他:
“这可能是季节性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