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人,和他隔着千万距离,透过网线想象的D先生,一模一样的好。
木桩鸟颤抖着手指,翻遍全身找了又找,最终寂静无声,从口袋深处抠出一枚勋章。
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完好无缺的东西。
“我有一枚勋章……我想卖了它,很便宜,只要十块钱,不……您随便开个价吧。”
D先生眼眸低垂:“这是你自己的勋章吗?”
“对……”
“为什么要卖给我?”
木桩鸟轻轻说:“因为上面有金子。”
战士勋章上的金子,光辉闪耀,代表着军人们不朽的品格。虽然那份荣耀已经久远地留在过去,无法挽回,可这枚勋章依旧闪亮。
只有它,能一星半点地证明自己的价值。
D先生似乎在思索:“这样吗……”
木桩鸟没有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只是僵硬地伸着手,不知所措。他站在街边低声下气地请求对方买下勋章,已经吸引了路人奇怪的目光,那些人看得他满脸羞耻,眼里的苦泪将掉却不敢掉。
身为战士,卖掉勋章和卖身其实没有区别……
都是丢掉尊严。
可当木桩鸟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D先生,似乎又从那双无神的眼里,看到了尊敬。
这时,D先生忽然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感谢你为国家做出的一切贡献。”
一滴热泪控制不住地砸在D先生青筋纵布的手背上。
那位老兵,操着被战争磨损到沙哑的嗓音,慌张着说:“雨、雨下得真大,不是吗?”
那时的木桩鸟并不知道,D先生曾无数次午夜梦回,痛恨自己的漠然。
抓住断腿鹰隼的翅膀,揽进怀里,有那么难吗?
郁沉反复质问自己。
?[62]小鸟回家
生活教会了一个老兵坚韧、容忍、乐观,却没有教会他怎样面对温情。
“雨、雨下得真大,不是吗?”
木桩鸟很紧张,他害怕泄露些许不体面的情绪,便咬死嘴唇,把错乱的呼吸屏在嗓子里。
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的呼吸声不太对。”D先生关心询问。
“哦,这是因为下雨天,大气压比较低。喘气是要比平时费力些的。”木桩鸟无比感谢往日经历,让他说起谎话来,毫无打顿。
D先生说:“你的手很冰。”
木桩鸟磕磕绊绊地撒谎:“我来的时候刚喝了冰啤、啤酒。”
他尽力让音尾上扬,仿佛喝上啤酒这件事,能够证明一个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困顿。
D先生却脱下手套,放在他冰凉的手心,同时拿走了那枚勋章:
“我们交换。”
小羊皮手套是这个乱世不可多得的进口贵货,价值远超于木桩鸟的勋章报价。
以物换物,而不是直接给钱,悄无声息地保护了他人的尊严。
木桩鸟紧紧攥住手套,皮质的温度传递过来。那些被战争和枪械磨损的茧子,似乎被温暖到,变得稍微柔软了。
可是他的手指肿着,他戴不上。
D先生:“明天就是五月了,春天过去,该暖起来了。”
“这样啊。”木桩鸟说。
五月,天气该暖和了。大街上的人们穿起薄衫,只有他,裹着不合时宜的皮夹克,冷得血液四肢麻木。
D先生和街上的人都逐渐走向夏天,而他,好似永远留在了冬季。
他走不远了。
天色暗沉沉的,行人们奇怪地看着一个中年残疾大叔低头抹着眼泪,全世界都看得见,只有站台上的男人看不到。
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