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震撼了。
亏我还为他找理由,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我苦笑,讲:“好啊,有什么不好,你几乎要把我说动了。人活着,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依附在伴侣身上,快乐地沉沦,真的好快乐,永远不会疲惫。”
“但是,张生,活着不应该只是这样。”
张明生沉默了。
我有些醉了,讲话无遮无拦,不知道是在说服张明生,还是在质问老天:“我不是在质问你,因为我也不明白。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在问自己,我想问问自己,为什么心里总像有一个空洞,渴望被填满,就算来填这个洞的,是一场狂风骤雨。”
“难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不停填补小时候心里破出的那个洞?”
我一口气说完,一时间,游艇上出奇得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海风,夜空,缓慢波动翻涌的潮水,在此之间,我觉得伤心,也觉得自由。
良久,张明生开口:“看来你不能再喝了。”
说罢,他拿过了我的酒杯。
六十
【珍贵的从来都是时间】
有时候,倾诉真心话带来的懊悔要比醉酒还多。张明生审视的目光和微凉的海风让我如梦初醒,我任由他拿过酒杯放在一边,然后低下头,希望干燥的浴巾能将我整个包住。窘迫就像一团粘在我身上的污物,让我既想摆脱,又不想污染他人,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守卫最小方寸。
但我还是忍不住偷看。
张明生正抬头向上看,偶尔眨动睫毛。
我并不奢求他对我坦诚。毕竟他望着夜空时,眼中无一丝动容。连宇宙都不能让他敞开心扉。年少的他比三十五岁的张明生更有锋芒。我不知道他的复仇计划酝酿到了哪里,又知道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证据。
我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是需要我的。只是这种需要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变成一枚残忍的钉子,企图钉住所有过路的蜻蜓。
没关系。我想,没关系。
假如这是新的一生,我们有无数种方法来避免重蹈覆辙,为他的生活让行。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为现在的“我”让行。
说到底,我只是一段过去而已。
牺牲于抚潮的年轻,只为了阻止一些还没有发生的灾祸,值不值得?
我不敢再想。
一旦犹豫,就永远下不了决定。我想要找到杀害小杨阿姨的真凶,我想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我的老师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要我搞清楚这一切,所有谜团都会迎刃而解。至少,我能够心安理得地远走高飞,或者,像神棍说的那样,突然暴病身亡。
至于张明生现在对我怀有的若有似无的感情和纠缠,只需要一张照片就可以斩断。
我也仰起头,尽可能地将星空收入眼底,但想到宇宙无边无际,我的心仿佛开始飘浮,继而平静地落定。
我望着张明生的侧脸,开口道:“张明生,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张明生的目光一下子就扫了过来,像一阵无声的风。
我有些疲倦,无视他的眼神,伸着胳膊扯过甲板上湿透的外套,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块手表,和一张塑封过的照片。
我将手表拿在手里,照片则递给了张明生。
他借着灯光低头去看,几秒过去,脸上的微笑渐渐冰冷,问:“这是谁。”
“是我,”我望进他的眼睛,视死如归。
从他加重的呼吸当中,我基本可以猜测出那八年中,张明生恨了我多久。
看吧,张明生,你的母亲遗弃了你,却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拥抱着其他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