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机密的会晤当然紧要之至,虽然全程不允许保留任何文字,但大受刺激的儒望居然依靠记忆力越过了语言的障碍,在事后把对话原文硬生生默写了下来。虽然因为翻译而损失大量的信息,但仍旧简明扼要,可以推断关键:
【在对话的一开始,穆氏以重金拜托了儒望在日后接应张太岳的家眷,这一点仅被一笔带过,而之后的谈话纪要则相当详尽,在此摘录如下:】
…………
【儒望:“你似乎在担心政治风险。但就算真的有这种潜在的风险,你也应该劝告你的下属避开风险,而不是预备事后的出路。”
穆祺:“非常高明的见解。但我要提出两点:第一,张太岳不是我的下属;第二,我亦不能左右局势。”
儒望:“不能左右局势?但你已经从政局中脱身了。既然你能摆脱局势,从容自保,为什么张太岳不可以?我相信你们都有这个能力。”
穆祺:“这与能力无关……好吧,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但我可以勉强的做一个比喻之所以我能离开,不是因为我拥有什么特殊的品质或者才能,而仅仅只是因为我的运气很好;历史托付给我的天命已经结束了,所以愿意放任我离开;但张太岳不同,他荷担的使命远未完结,当然也就由不得自己。”
儒望:“‘天命’(儒望对这个词记忆极深,甚至特意用蹩脚的汉字写下了原文)?我以为你是并不崇拜鬼神的。”
穆祺:“这并非鬼神的概念。你可以将之理解为历史的潮流、集体的意识,或者借用泰西神学的术语‘绝对之精神’。政治是驱使人的技术,但在以权力驱使他人时,同样也要被由人所缔结成的历史所驱使。一个人在政治上站得越高,拥有的力量越大,这种驱使也就越深刻、越全面,直到将他彻底异化,扭曲为完全的‘非人’……张太岳在政治上会非常成功,他将掌握权力、主宰世界,能够实现自己渴慕已久的治国理念。但作为交换,历史也会夺走他的一切,以另一个怪物取代。”
穆祺:“他可以是张首辅、张摄政,挂在墙上的张大人,但永远也不可以是十五岁的张白圭了。十五岁的张白圭可以趋利避害,一走了之,但张首辅是没有选择的。”
儒望:(沉默)
儒望:“听起来好像只是位高权重者的无病呻·吟。”
穆祺:“当然没有什么好呻·吟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儒望:“但你们似乎并不满意。”
穆祺:“满意不满意没有意义。儒望先生,你可能不明白,在中国的命理文化中,‘荷担天命’是一个非常宏大而残酷的概念。当历史决定了你的职责以后,它是绝不会顾及什么个人情绪的;上天确定了一个目标,你就要拼死去完成、牺牲一切去完成、不计个人荣辱的完成,只要还没有死,就得往死里做喔不,死了也不能消停,政治人物的死亡,往往是天命最好的佐料,能衍生出无数的花样。至于整个牺牲与奋斗的过程中你快乐与否,那都是天命绝不会在乎的小事。”
“所以我很幸运,儒望先生,非常幸运。天命完成了它的目标后居然愿意放过我,这是几千年从没有过的慈悲,我对此怀有莫大的感激。
汉高帝晚年回故乡,说千万年他的魂魄都思念沛县,但千万年他的□□也只能困在长安,永生永世不得回转;诸葛丞相离开草庐时叮嘱家人,说功成之后还要回家乡耕耘,但他也这终究只能死在五丈原,连最后一句话都是在为汉室操心天命选中了他们,连拉带踹的逼他们走历史需要的路;可走完之后也不放过他们,他们的□□、魂魄及声名都被永久拘束,不得超脱……与之相比,我的境遇已经是梦想不到的幸运了。”
儒望:“但张太岳就没有这个幸运了。”
穆祺:“恐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