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请继续说。”

“那就恕我冒昧,稍稍啰嗦几句了。”许阁老?道:“其实,早在?入仕之前,我心中就曾颇有疑惑:所谓以?文驭武,不得?擅杀士大夫之类的?条条框框,不过是文臣圈子里潜移默化,不成文的?规矩而?已;实际上没有被任何皇帝承认,甚至也大大违背了高祖与太宗的?祖训。这样不落文字的?规则,是怎么被严格执行,百余年从无逾越的?呢?难道列代的?皇帝陛下?,就真的?愿意?接受这个约束么?”

他停了一停,最终出?声长叹:

“等到真正入仕,我才明白了底细。圣上当然不愿意?受约束,但事实如此,却又由不得?他们。若以?法理而?论,皇帝握着?刀把子和印把子,是世上最强大、最为所欲为的?力量;但在?实际上一人之力有限,列圣不能亲揽庶务,总得?将?权限分给旁人;而?这‘旁人’之中,只有文官是最可靠、最稳妥、最方便的?力量。委托给文官的?权限越多?,皇权要作出?的?妥协就越大,但偏偏列位至尊治国理政的?水准,又实在?是……”

或许是为尊者讳,许阁老?咽下?了最后那句话。但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权力来源于事实而?非名?分,威望来源于责任而?非血统。在?高祖皇帝的?制度设计中,皇权无上无下?无所不包,已经膨胀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但在?实际的?运行中,却没有一个人能运行如此庞大而?恐怖的?权力怪兽。所谓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哪怕为了维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换,后代的?皇帝也不能不将?大量的?士人招揽入朝廷,一点一点的?分享权威,一步一步的?退让妥协。这种逐步的?妥协到了最后,甚至会蔓延到皇位至关重要的?军权上。

没错,理论上皇帝掌握着?天下?所有的?兵马,圣旨一下?莫敢不从,绝无百官异议的?余地;但名?义上的?从掌控不等于实际上的?运转,你可以?调动部队为所欲为,但部队的?后勤由谁保证?部队军官的?升迁由负责?战争的?规划由谁拟定?战利品由谁划分?战败的?创伤由谁抚平?

后勤与装备,训练与备战;每一项都是战场上高度专业的?知识,每一项都不是久居深宫之中封闭孤立的?皇帝可以?轻易掌握的?经验。自己掌握不了就只能委托他人,于是久而?久之干戈倒持,军队的?调动与使用也就渐渐被人染指,由不得?皇帝一人做主了。

所以?,才会有所谓“偃武修文”、“养士二百年”的?规矩。常人在?局外瞻望,总以?为文官是虚华浮躁,靠着?一张嘴皮子骗来了现在?的?地位;但只有身处局中,才知一丝一缕,来之不易,都是历代前辈与皇帝与宦官与勋贵与武将?反复纠葛,才能勉强换来的?这一点默契,分毫不容退让。也正因为如此,如今闫阁老?与许阁老?涉嫌破坏默契,搞不好才会干犯众怒,下?场难言。

吃前辈们的?饭,砸前辈们的?锅;你们两个老?货,也有资格谈什么君子小人?!

可惜,现在?这锅是非砸不可了。许阁老?只有摇头:

“……开国之君英武,继嗣之君守成;统绪传承越久,这样不成文的?潜规则便会越多?,越牢不可破,连皇帝亦不能违背。历朝历代,都是这么个道理。但普天之下?,也不是没有反例。”

闫阁老?皱起了眉:“你说谁?”

“汉世宗。”许阁老?简洁道:“孝武皇帝。”

随着?皇位传承日?久,皇帝的?权威随能力逐渐下?降,不得?不与官僚系统密切合作,服从官僚的?默契。但世上总有例外事实证明,如果皇帝的?后代中突变出?了某个水平极高、能力极强、精力极旺盛的?怪物,如果这个怪物谙熟政治谙熟军事,谙熟原本被官僚体?系垄断的?知识与信息,